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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摘 4
15 手持利劍
杜拉克曾經在書中寫到，無論在哪個行業，如果一家公司的商品正好是一個完整系統所欠缺的元素，那麼市場大部分的利潤通常會流向該公司。
羅技位於美國加州佛利蒙市（Fremont），就在舊金山海灣另一邊，離矽谷不遠。該公司主要生產滑鼠、軌跡球（其實就是倒置的滑鼠）。配上這些週邊設備，桌上型電腦系統便完整了。法金自擔任羅技董事以來，深切了解到公司現有的技術尚無法滿足筆記型電腦的需求。筆記型電腦很快將成為市場的主流，羅技至今還沒有發展出適當的輸入元件來搭配。
軌跡球太占空間又太深，容易沾滿濕氣，如果你想在飛機上清理軌跡球，它很可能一不小心就掉出來，滾到機艙另一端的座位底下。萬一空服員一不留神一腳踩上，那可是咖啡、牛奶與茶齊飛的場面—這種游標效果不怎麼好呢！IBM想出用一粒小小的游標桿（trackstick）來避免濕氣問題，不過這個小游標桿很容易卡在鍵盤當中，每次一有什麼閃失，游標桿便卡住（很多人都有這個經驗），留下一隻 IBM手指（假如你這麼想的話）在螢幕上旋轉橫掃。
法金和羅技的工程師研議，討論出觸控板的構想，並說服董事會採納。接著，法金遍尋世界各地，終於找到一家最適合發展這種晶片的公司，那就是位在海灣對岸的一間小型公司—新思。的確，設計這樣的系統，能夠正確無誤地辨認手指位置，新思所擁有的技術恐怕是最成熟不過了。這種元件必須使用類比方式，並且要有強大的圖樣辨識能力，這種性能只有類神經網路才有。
為了捕捉這商機，法金提出羅技和新思的合作方案。羅技已經擁有連接個人電腦驅動程式及韌體的元件，還有強大的市場行銷能力，可將產品推銷到個人電腦市場。法金調查專利記錄發現，在他們之前，已經有一百七十個先前技術（prior art）存在，這個發現頓時讓法金的發明熱度涼了一半，不過幸運的是，這些構想尚無人具體實踐。更何況，在微處理器問世之前，也曾經有過不少的先前技術存在。
於是，在一九九二年初，法金便和羅技的兩位「義大利同鄉」薩帕科思塔（Per Luigi Zapacosta）、馬里尼（Giacomo Marini），及瑞士籍同事包丹寧（Daniel Borel）簽約。這個合作小組商議出先將產品價位定在使用雙晶片解決方案，包含使用摩托羅拉的微控制器（microcontroller），並計畫在銷售量衝高之後，再進到單晶片元件。另外，法金安排碧賽（Steve Bisset）來負責羅技工程師之間的協調溝通。碧賽是矽谷的一介老兵，最早從英特爾起家，一九七六年脫離英特爾自組Megatest公司，是業界從事晶片測試的先驅。他在一九八九年加入新思，任職市場部副總裁。
碧賽最大的貢獻，就是改變觸控板必須以週邊設備方式安裝在電腦的構想。他建議將觸控板電容器移到電腦電路板的背面。因為電路板已經進步到只有薄薄的一層，可以容納數排感測器，觸控板和電腦可以完全結合在一起。觸控板的一面可以放晶片和連結器，安裝在電路板上只占方吋之地，完全不會浪費電腦裡面寶貴的空間。觸控板的另一面，則供使用者手指在上面運作。
法金領導計畫進行，並將設計工作分配給碧賽新雇用的員工米勒（Bob Miller）來擔任。米勒身材魁梧，身高六呎四，加州理工學院畢業，原任職英特爾，早年的失敗經驗並沒有影響到他。他和米德談過並了解到類比的神奇之處，於是便用電位計、浮動閘及其他新穎的電路方式設計出一套系統。這顆晶片正符合新思科技的技術風格。正如法金所言，「這些元件使用類比感測器、辨識器，另輔以浮動閘，非常接近米德所傳授的學問。」法金、碧賽和米勒並得到該元件的專利。
然而好事多磨，過不了多久，碧賽便向法金提出離開該計畫的請求。他需要時間反省、療傷。他希望改做兼職。但是在新思的立場，法金無法答應他的請求—有一位兼職大將米德似乎已經足夠了—但是，碧賽又另提建議，說他可以轉到羅技，從那兒播出部分心力來管理這個計畫，法金認為這對雙方公司是種雙贏的局面。於是碧賽換到羅技去，並負責觸控板計畫。一九九二年，製造廠商將產品原型（prototype）做好，看來功效還不錯，似乎值得全力發展。法金便走訪羅技，準備將這筆交易作個總結。
沒想到，羅技這批朋友在此時開始耍花招。他們向米勒開出一個不可思議的低價位，幾乎吃下產品所有的利潤。正如葛萊斯彼所說：「這是典型的合夥失敗下場。元件在我們這裡，它有很多附加價值，我們也想從中獲得利潤，可是所有關鍵的系統介面及市場接頭全握在羅技手裡，他們要我們以成本價賣給他們。」
法金認為他可以擺平這班老交情的朋友，因為畢竟觸控板的商機原本是由他想到，並提供給羅技的。可是他的義大利同鄉關係已經隨著人去樓空而斷絕，薩帕科思塔和馬里尼已經離職，管理階層工作改由包丹寧接手。法金在董事會一直很支持包丹寧，兩人也相處得不錯。法金決定釜底抽薪，拔除所有的障礙，跟包丹寧直接談判。他和包丹寧約在蒙洛公園市（Menlo Park）的仕德福庭院酒店共進早餐。法金認為他們就快達成協議了，他很有耐心地解釋成本情況，一旦包丹寧了解狀況，交易就可以達成。
法金幾番欲拍板敲定某項協議，包丹寧又將它連根拔起，就像《孤雛淚》裡饑餓的奧利佛，總想得寸進尺，難以滿足。包丹寧認定新思沒有其他奧援。「我們被逼得走投無路」，法金說。然而，身為第一枚微處理器的發明人及一介工業鬥士，他不願經營一個毫無利潤的外包設計公司，平白為羅技設計。他知道自己瘋了，可是自尊心不容擊敗。他起身宣布兩家公司從此分道揚鑣。是的，他也辭掉了羅技董事會的職務。他會替新思找到一條出路。再見了包丹寧。
回到詹可路，法金召集所有小組，召開公司會議。經過一番爭辯和諸多質疑，法金需要急速成軍，發展一個完整的觸控板，其中包括驅動程式、韌體、人因工程、甚至經濟考量，全盤由新思設計、製造及銷售。如果加入羅技無法打贏，那就只有靠擊敗羅技來打勝仗。這亦表示公司生態需要改頭換面。大腦研究、影像處理、卡佛園的安逸等等全部拋開。法金帶領公司進入全球個人電腦生意裡激烈嚴酷的競爭。如果你不喜歡，對不起，你請便，法金有整個董事會在背後支持他。許多從前的中堅份子真的一個接一個離開了。
法金的決定雖然不至於像米德一樣有勇無謀，妄想跟柯達、尼康、佳能及新力競爭，不過也相去不遠。羅技有碧賽和他對新思的深入了解。羅技在滑鼠市場已經累積了長期的經驗，他們的韌體和軟體驅動程式經過長期的嚴苛考驗，可以連接到任何個人電腦。而且羅技和所有主要個人電腦製造商關係密切，包括台灣晶片廠及合作製造廠，以及亞洲其他偏僻但至為關鍵的個人電腦玩家等，均有密不可分的聯繫。
日本阿爾卑斯（Alps）公司的個人電腦觸控板已經準備生產上市。更甚者，法金所發現的一百七十個專利擁有者之一的鹽湖城Cirque公司，竟然已經和蘋果最新的Powerbook電腦簽訂合約。新思似乎沒有任何機會。不過，在面對其他必然失敗的設計，以及不切實際的影像處理計畫，法金將這個「幾乎沒有機會」的計畫說成動聽誘人的新生機。董事會經歷了長期的失敗，並未裹足不前。幾乎所有成員都願意放手一搏，一賭公司前程，如果法金認為觸控板是張車票，他們願意買他一程。至少，觸控板是跟羅技及一些名不見經傳的公司競爭，而不是像尼康或柯達這樣的大公司競爭。
艾倫和葛萊斯彼也支持法金的決定。在這次公司會議之前，觸控板計畫一直是新思的冷門工作。「它就像隻『醜小鴨』」，葛萊斯彼說：「沒有優雅的類神經網路或影像處理器。」艾倫和葛萊斯彼專心研究發展語言辨識系統、圖樣配對、視網膜、類神經功能等。每個人都被這些高科技研究所吸引，大家都願意將這個低成本的計畫讓給法金、碧賽及米勒這群英特爾老手來做。不過，當艾倫後來仔細檢視米勒慘不忍睹的內部設計，胃部開始抽痛起來。經過更深一層的了解，他簡直要大聲抗議了，「別又來一次！」他的結論是，米勒的設計會將公司拖垮。
歷經金訊科技事件、郵政局一案慘敗、UPS、Caere掃描器—歷經這些愉快的開場和殘酷的收尾，艾倫已經鍛鍊出一套準則，清楚地將類比和數位界限劃分清楚。和世界直接溝通的介面必須使用類比方式。因此，手指必須透過類比線路—即電容器矩陣—的感應來辨認其位置。電容器是兩個導體組成，中間由絕緣體隔開。手指就像是「一袋水」，一個導體，而感測器矩陣必須有傳導力。手指會移動，故電容器必須放電，以傳遞圖形的大略資訊，該資訊最終應可用來定義在電容器矩陣上的點的位置（X軸與Y軸的值）。所有這些感測功能必須是類比的。
艾倫的規則是，訊號的時間常數如果在毫秒左右，用類比是很適合的。電荷在你使用前不會衰減，也不會漏掉。用在篩檢和比較用途的電路通常可以用類比方式來設計，因為這些操作是被動且迅速的。但如果時間相隔在一秒左右，你就得用數位方式了。觸控板必須記住手指的位置達一分鐘，甚至更久，因為一般人會將手指停在觸控板上。觸控板不能忘記手指先前的位置。手指離開的時候，觸控板不能忘記先前殘留的圖形。米勒計畫將這些數據值儲存在設計成電子電位計的類比浮動閘。但艾倫視浮動閘為畏途，只會製造麻煩。它會漂流、扭曲輸出，注定會失敗的。
艾倫感受到他的工作攸關重大。在他腦海裡，泛起元件的整個線路圖，這個構想很可能成功，甚至可能在市場脫穎而出。他打了電話給葛萊斯彼，邀他第二天過來家中商談，協助他一起規畫細節。艾倫的家就位在十七號公路上，靠近聖塔克魯茲。房子座落在蘇打溫泉路頂端三千英呎高的山脊上，由艾倫自己構思並參與設計。建築物幾乎全面由玻璃建造，「完全類比」式，艾倫這麼說。「這房子不能修改。」天氣晴朗的日子，從窗戶就可一路由蒙特利眺望到舊金山，海灣大橋、圓石灘盡收眼底。然而，那日天候不佳，有暴風。驟雨猛烈拍打著玻璃。在山谷裡一個普通的暴風，到了山頂也會變成每小時八十英哩的疾風。艾倫的風速器已經跑到每小時一百二十英哩了，他曾見過風速狂飆到最高速的時候。
葛萊斯彼九點整出現，艾倫的妻子正準備出門上班，葛萊斯彼冒雨跑過泥濘的岩石路，瑟縮地進入客廳，整個世界似乎都被圍攻了。「我們站在這個小島上，這個高踞山頂、米德設計的美麗建築物。」從這裡原本可眺望遠方的城市、遠處的海洋、閃爍的舊金山，還有蒙特利珠寶般閃亮的燈火—象徵著神經型態換能器和優雅的類神經網路的龐大潛在市場。然而此時此刻，眼見耳聞、四面感受的盡是矽谷與日本吹來催枯拉朽之勢的風雨，強力打在房舍窗戶上。
僅管四面楚歌，他倆趴在廚房灰色的花崗岩流理台上，對著客廳一百八十度圓弧型的八面玻璃，在暴風雨中找到答案。他們專心一意地設計規畫，拋開外界的紛擾，用艾倫的構想和葛萊斯彼的計算，設計出一個可以運作的觸控板。葛萊斯彼運用廉價的八位元數位微控制器，極盡所能地榨出最後一滴計算能力。大部分的計算都能在特殊用途數位晶片電路上完成。但如果要將其餘所有的計算都放到微控制器上，那勢必得以即時（real time）處理才行。「大衛真是技術高超」，艾倫說，「他分割這些代數，讓正確答案自動落出。」
就這樣，一次又一次，他們選擇以數位元件來替換米德（甚至法金）最愛的類比元件。有了先前的經驗教訓，他們一路設計，一路拋棄公司的類比元件，一樣接一樣，大部分都是公司多年來累積的三十幾件專利類比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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