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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摘 3
天命所歸
讀過《推背圖》的人很多，讀過朱翔清文章的人卻很少，
民眾談到該書總是眉飛色舞，一旦觸及辨正的問題就索然無味了，
咸認那是學術殿堂裏面的事，與市井小民的閱讀習慣無關；
我想，問題的癥結也許就在此。
一九九九年出版的《今週刊》內有一篇文章指出，「天命將歸於馬英九」，當時馬英九剛當選台北市長，英姿煥發，儼然是一顆熠熠發亮的明日之星。該文指出，馬先生已獲玉皇大帝的玉敕，即將代天巡狩，成為二十一世紀的民族救星。
「馬市長獲得天命的授與，如何證明？」答案就寫在《推背圖》第四十四象內，換句話說，此事早在一千四百年前就被預定了，預言之妙，無與倫比。
何謂「天命」？顧名思義，秉持著上天的意志，也就是玉皇大帝的諭令，然後代天巡狩，等於三十三天派駐人間的首席使者。在「君權神授」的時代，那是一種特殊的認可，唯有在靈霄寶殿的指定下，才能取得正朔，成為獨一無二的統治者；這種觀念流傳三千年，迄今仍被人傳誦著。在封建社會中，君權概由天帝授予，皇帝只是人間帝王，仍要聽命於玉皇大帝。不過有一事仔細思索，感覺十分微妙，如此重大之事居然不派天神或天使親自下佈達，而利用一本預言古籍加以宣告，通嗎？該書萬一被人焚毀或絕版了，馬市長豈不失去成為民族救星的機會！我想，任何人只要腦筋清楚，略微思索，立刻知道那是怎麼一回事。
《推背圖》據傳由唐朝欽天監李淳風、袁天罡合著，欽天監有如現代的天文台職員，他們的頂頭上司叫欽天監正，大約只有七品官銜，職位並非很高；欽天監的任務編制是撰造曆法、解釋天文現象以及替皇室挑選祭祀的吉時良辰。該書共計收錄了六十個圖象，每象均由一個圖、一首讖和一句頌組成，預言了唐朝以後各個王朝的更替或重大事件的發生，據說每有奇中，因而得以傳世；其中第四十四象的圖是兩人一坐一立，立者揹了一支弓，讖則說：
日月麗天，
群陰懾服；
百靈來朝，
雙羽四足。
歷代以來，許多預言家無不費盡心力，試圖解開六十個圖讖的謎底，蓋謎底一解開，等於知道玉皇大帝在想什麼；不過解開謎底，談何容易，例如該頌說：「中國而今有聖人，雖非豪傑也周成，四夷重譯稱天子，否極泰來九國春。」無論讖或者頌，都是晦暗難明，不知在述說什麼。即使如此，那篇文章的作者天縱英明，他一眼就看出武士身上揹的弓，像極了台灣的地形，因此確定講的就是台灣的命運；因為「四足」為馬，「雙羽」為鷹（英），加上「九國春」的九，就是在暗示「馬英九」。荒唐一至於此，居然有人相信，也是怪哉！其實羊豬有四蹄，牛馬也有；鶯燕麻雀都有雙羽，雞鴨鵝好像也有，因此你愛怎麼套就怎麼套，沒有人會攔你。
據我觀察，這種亂搭的現象無獨有偶，與第四十象堪稱大哥二哥麻子哥。許多朋友猶記得九○年代的三月政爭，當時就有人翻開《推背圖》，找出「若逢木子冰霜渙」這個句子，表明大位終將歸於「李煥」；事過境遷，證明那個推論是錯誤的。
《推背圖》出版後，人人爭讀，一時洛陽紙貴，當年並無著作權的概念，否則李袁二人憑著鉅額版稅就可致富；站在統治者的立場，也許就另當別論了，因為當全天下的人都能預測何時改朝換代、誰將取得正朔時，這樣的國本就非動搖不可。宋太祖趙匡胤覺得事態嚴重，立刻下令查禁，說時遲那時快，旁邊閃出一個大臣（好像就是「半部論語治天下」的宰相趙普）上前奏曰：「俗話說得好，私鹽最好賣，書一禁就會轉入地下，反而流通更廣，皇上將白費心思。」太祖問：「好吧！那你說說看，我們該採取什麼方針？」大臣於是說了兩個字：「造假！」太祖問：「如何造？又如何假？」大臣說，很簡單，由公家機關出面發行不同的版本，將那些圖讖前後對調，來個真偽莫辨。這個辦法似乎不錯，宋太祖接受了；他問：「造多少？」大臣說：「一百本。」太祖思考一下，准其所奏；圖讖全被弄亂了，假假真真，每個人都在問：「哪個才是真品？」由於沒有人說得出來，果然不再瘋狂。此事記在清朝文士朱翔清的《埋憂續記》中，他的記載絕非無的放矢，因為我手中就有兩個不同的版本。
《推背圖》出版後並未引起注意，到宋朝以後才終於盛行，原因何在，不得而知。有人質疑道：「唐初距今一千四百年，在這個時間長河中，必有一些高人提出註解、增刪或其他的動作，我們又如何證明是否被人動了手腳？」檢證的方法並不困難，只要蒐集坊間流通的版本逐一比對，真偽立現。
我們姑舉第四十四象為例，兩個版本的差異至為明顯，其中的一個圖像改成一個迴廊，兩根柱子，一根攀龍，一根攀蛇，然後詩曰：「陰陽中道，教化以正，大地龍蛇，卓然興盛。」詩依舊曖昧，費人猜疑。後代有人（可能是清朝文士金聖嘆）提出了一些說明：「好人獨占世間福，手執干戈如破竹，黃藍黑白悉顯明，東西南北穀全熟。」仔細推敲後，仍覺霧煞煞。從文字結構看，這些版本相當粗俗，也許就是偽造的；不過誰又能證明原先的哪個是正本？
讀過《推背圖》的人很多，讀過朱翔清文章的人卻很少，因此民眾談到該書的預言總是眉飛色舞，一旦觸及辨正的問題就索然無味了，咸認那是學術殿堂裏面的事，與市井小民的閱讀習慣無關，問題的癥結也許就在此。最近遇到一個精研神祕之學的朋友，他認為《推背圖》絕對真實，他發表過幾篇探討古代預知學的文章，堪稱篇篇精采；他說，有些圖讖確實是被掉包了，不過目前通行的版本算是難得的真本，至少在台灣存在的問題上，那些圖讖幾乎都是神準，舉個例據說，第三十九象「鳥無足，山有月，旭日升，人都哭」，那是在預言台灣光復（不過他沒有說明「人都哭」究竟何義）。近年來引起諸多爭議的要算第四十象，其頌如下：
一二三四，
無土有主；
小小天罡，
垂拱而治。
這個頌詞看似簡單，其實非常繁複，幾乎所有的人都在問：「此文語意含糊，好像一個謎題，究竟在講蝦米碗糕？」坦白說除了李袁二人之外，誰又知道（我始終不認為李袁也知道）？
那個朋友力排眾議，指出那是在預言台灣的前途，所謂一二三四，講的就是總統的人數。他說：「經過四位總統之後，台灣就沒有獨立自主的總統了。」一個朋友答說：「為什麼沒有總統？因為往後就只有台灣特首呀！」
「你的算數不及格。」我說：「台灣不止有四位總統，從蔣介石、蔣經國、嚴家淦、李登輝到陳水扁，是五不是四！」
他只想一秒鐘就答道：「我說的其實不算錯，因為到李登輝為止都是國民黨主政，那是威權時代殘留的勢力，確實只有四人。該頌講的是陳水扁主政之後的實況，從此刻起，台灣才算真正邁向民主法治的社會，陳水扁不算他們其中之一。不過好像也可以這樣說，那是從陳水扁起算，經歷四任總統後就沒有啦！」他果然拗得很好；其實所有的預言書籍都說，那是在預知台灣的總統人數。
「小小天罡是啥？垂拱而治又是啥？」
「我就算知道，也不告訴你。」
假設時間退回一百年（清光緒年間），誰都搞不清楚那是在暗示什麼，當時台灣被滿清割讓給日本，此事若能預知，絕對是個神仙。我讀過許多研究《推背圖》的文字或專書，均未解釋這個疑點，證明有打馬虎眼之嫌。其實只要打開各個版本，那些差異無所遁形。一些朋友問道：「原始《推背圖》又是如何記載的？假設我們找到一本原版，裏面的預言就一定正確嗎？」大哉問也！這個問題誰也無法作答，最後大概只有把李淳風、袁天罡從墳墓中叫醒，親自探詢了。
我提出朱翔清的文章證明《推背圖》的預言是無稽的，朋友多半沒聽說過，更遑論讀過。有個朋友就如此質問：「該書提到台灣的命運，尤其涉及政壇那些明日之星的崛起與殞落，令人嘖嘖稱奇；若是無稽，為何還會神準？」
我說：「剛才說過，那些圖讖已被掉過包，那麼所謂台灣的命運、民族救星云云，證實都是勉強湊合，一個事後諸葛亮罷了。當然啦，後世學者探討這類圖讖時，沒有人肯承認此事的荒謬性，否則就會自打嘴巴，他們才不幹呢！」
他聽得一臉茫然，一直在嘟囔著：「哪也按呢生？」
道理其實不難，我說：「我們生長在台灣，自然把台灣的歷史文化、地理環境以及社會治亂這些事項無限上綱，膨脹到足以跟世界並駕齊驅，就像三百年前的人把地球當作宇宙的中心那樣；我在猜想，雲南大理國、蒙古共和國以及西域那些早已灰飛湮滅的小國，若知此書，他們的學者或術士也會找出符合自己國家民族的預言圖讖，然後詔告天下。」
在唐朝那個年代，沒有人知道台灣，因為當時尚無「台灣」這個地理名詞，既然如此，長安城那兩個欽天監（李淳風、袁天罡）居然預知了一千三百年後不但有個台灣，而且發生百日政爭、全民選舉總統，這不是太詭異了嗎？
我問：「當年鮮卑、回紇、高昌這些西域國家每個都比台灣大，居然無一圖一讖提及，為什麼？」
他說：「你問我等於問道於盲；你應該親自探詢李淳風或袁天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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