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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序 致 山巔水涯的孤勇者們
回首望回過去,是一段漫長的人物採訪歲月,而這本書,正是這段漫長歲月的真情凝縮版。 漫漫長路,已經很難定位真正的起始點了。 也許可以這樣粗分為幾個階段── 一開始,我的採訪對象都是藝文界人士,作家,出版人,曾經在《金石堂出版情報》寫了七、八年,每月採訪兩位作家,年底還加碼年度風雲人物,加起來差不多有兩百位吧?後來《印刻文學生活誌》開闢一個欄目,叫做「CEO生命閱讀」,我因緣際會與印刻總經理田運良合作,採訪過大約一百位CEO,談他們的生命經驗,以及閱讀如何影響人生,主題還是各種類型的書,但最令我這個所謂文字工作者實則社會局外人大開眼界的,是踩進CEO們五彩繽紛的工作場域,某位CEO會在辦公室練高爾夫球,演算易經,拜各種神明的也有。 再來是以女性力量為核心的網路原生媒體「非常木蘭」,我在這裡報導了四、五十位集勇氣、專業、成功於一身的女性。成功未必是世俗定義的成功,走在自己選擇的路上,向著想要抵達的地方努力,這就是成功。 每一次的採訪都得到某種力量,獲得啟發,但一交出稿子,又瞬間縮回自己的殼裡磕韓劇。 喔對,我還寫過一本名人如何教養子女的採訪書。 到這裡為止,採訪對象都是媒體決定然後丟給我,這很有趣,每個月接到名單就像開獎,總之,大獎二獎三獎,我月月中獎,躲在殼裡的人生,採訪即是獎賞,受訪者交付的生命故事,字字句句皆珍貴的禮物。 我在各種媒體寫人物採訪,《金石堂出版情報》、《印刻文學》、《台灣光華雜誌》、非常木蘭、50+、《中時開卷版》、Openbook、對岸的《鳳凰月刊》──交稿準時,頗獲好評(?),直到開始幫《蘋果日報》寫蘋中人版,事情變得詭異了,雙重的詭異,一是採訪者本人我性情大變,而採訪的對象,換成我必須自己來找。 我的轉變,來自於開始辨認路邊野花,看鳥,然後從路邊野花移情到野生蘭,瘋狂的程度,大致有七十分吧。寫〈路邊野花〉、〈野生蘭〉,以及〈發現澤珍珠菜〉這幾篇文章時,我只認識三種蘭花,沒上過一堂植物課,三年之後的現在,我看過兩百種野生蘭(剛好抵達入門門檻,幼幼班),正在進行式的植物課也上了二十多堂。 這世界如此新鮮,我彷彿找到了一個重新愛上它的理由。 但大自然其實也是一個不仁,無心的宇宙。台灣藍鵲吃五色鳥五色鳥吃蟬吃螳螂。靠著隱藏、偽裝或說謊,植物才得以生存繁衍,而人類也是大自然的一分子。 我還在某公司的月刊寫過一篇〈台灣三十種特有種鳥〉,沒騙人我真的每一種都遇見過。 蘋中人版的作者被要求自提名單,再交由高層審核。 自提名單?誰怕誰?一無非從朋友下手,二,就是假公濟私,提名自己渴望認識,有一卡車問題想問的人,於是很自然而然的,我就走了動植物路線,可恨啊,就在我還有很多人有待攀緣(喔不,採訪)時--譬如在觀霧認識的巡山員李聲銘,潛水與海龜議題等等,紙本的《蘋果日報》告別江湖,我的採訪人生,老派的訪談寫作,也差不多走到底了。 採訪到掉眼淚,一邊寫一邊哭,覺得自己是個對土地毫無貢獻的廢物。寫蘋中人那兩年,身心備受煎熬,活在巨大的罪惡感中。 後來發生了比上火星種菜更難以相信的事,我的朋友總編輯兼烹飪高手余宜芳,竟然從我四方散逸,杯盤狼藉的人物採訪中,理出脈絡,找到了關鍵字。惠昭,她很興奮的私訊我,我們來合作出書吧! 採寫和做菜其實是同款的工,訪談內容等於食材,我們就是要想辦法組合材料做出一道菜。 那幾個關鍵字,就是守護,角落,走一條人少的路。 在某個角落守護,吞下孤寂,拒絕方便和利益。背對主流,不與人同,走一條人煙稀少的路。這樣的人,我總想像他們是幽暗林中的小鬼蘭、紅寶石赤箭、和社指柱蘭……。 宜芳,我想這一定是妳開始爬山的關係,走進大自然這件事果然會讓人鬼迷心竅,無法抵抗行向山巔水涯的孤勇者。 但這書其實也與我無關,我的名字可有可無,它屬於每一位受訪者,無論有無收錄在書中的,都是此生此世,來度化我的人。 感謝余宜芳,也感謝從古至今,督導我,修正我,給我機會採訪的人,彭世珍、莫昭平、李金蓮、周月英、封德屏、吳涵碧、羊憶玫、滕淑芬、田運良、彭蕙仙、徐開塵、陳苓云、陳裕鑫、江中明、王美珍、吳丹華……。 特別是江中明,這本書,他有一半的功勞。 但願人類承認自己的渺小,貪婪,但願野外不要再有流浪貓犬,相信生命自會找到出路那是太樂觀了,而該還給大自然的,就要還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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