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獅子座、A型、丙午 鈴木保奈美的首本散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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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波克拉底的悔恨


在那邊的鬼(PL00105)
あちらにいる鬼

類別: 大眾小說>city系列
叢書系列:city系列
作者:井上荒野
譯者:蘇文淑
出版社:時報出版
出版日期:2023年07月28日
定價:520 元
售價:411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384頁
ISBN:9786263539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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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
1966 春
美晴

凌晨回來的真二,一回家就鑽進了我這邊的被窩。不要啦——,今天要出門呢。所以呀——,他說,一把將我拉了過去。

他的身體離奇地沒有散發出任何味道。明明一整個晚上都在外頭喝酒,卻沒有一丁點酒味、菸味或是女人的味道,頂多就只是微微帶上了點夜的氣息。真是的,到底一整個晚上都在哪裡幹嘛去了呢?搞不好他就只是待在他公司裡頭,在那棟大樓裡的某個房間裡發獃吧?一想到這,不禁心底發毛,直覺肩膀緊繃。

性愛這種事,跟做愛的那個男人是綁在一起的。沒有什麼做得好或不好的性愛。一場不好的性愛,說穿了,就只是那個男人並不適合自己而已。

從被窩裡鑽出來,泡了個晨澡後穿戴完畢就已經到了不馬上出門就來不及的時間了。我住的這房子本來是家當鋪,在巷弄底。我拎起了一個旅行袋,小碎步跑到了外頭的大馬路,編輯正在一輛黑色商務接送車前抽著菸。這才想起,今天還有一個人會跟我們同行呢。先前聽過了,但忘了。大概是對那個男人沒有什麼興趣吧。

「您好,我是長內美晴。」
上車前,先跟已經坐在車內的那個人打了聲招呼。

「您好,我是白木。」

男人朗聲回應了我。我們兩人是初次見面,不過我當然已經聽過了這個人的名字。白木篤郎。非常積極創作的一位小說家。不過我其實也只是在純文學雜誌上讀過他的一兩篇短篇而已,只覺這人寫的小說有點艱澀,就僅只這樣的印象。
編輯坐在副駕駛座,我坐在白木的旁邊。商務轎車的後座原本就寬敞,加上或許是白木的個頭也不大,這下子感覺更是寬綽。白木的身形清瘦,像個少年郎一樣,但一對眸子在眼鏡後頭閃閃發亮,散發出了一種濃野的男人氣息。一件米色長褲搭配上同色系襯衫,再套上一件深棕色西裝外套,雖然不顯窮酸,但也不太清爽帥氣。
編輯又向我們兩個人互相介紹了一次對方。商務轎車開往羽田機場。今天傍晚在德島有場出版社主辦的演講,三名講師除了我跟白木外,還有一位同樣也是小說家的岸光太郎。這趟旅行令人期待之處,在於能跟素未謀面的岸先生認識,與白木倒是沒有關係。
「這麼早起來,應該還很睏吧?」
白木忽然開口。
「呃——,是啊……」
我略微吃驚,點了點頭。心如薄紙般地跟真二做了那件事的餘韻彷彿還帶著點微溫。
「那巷底的房子,您自己一個人住嗎?」
「唔——。」
其實屋外同時掛了我跟真二的名牌。當初請人做了那門牌掛在外頭時,真二看起來似乎非常歡喜。現在光是想起他當時的神情都覺得煩愁。
「這是您第一次去德島嗎?」
「不是,我就是德島人。」
「噢——,這樣啊,德島哪裡呢?」
「市內。我老家是間佛具店,現在由我姊姊跟姊夫接下來做。」
「我幾乎對全日本各地都很熟哪,您知道德島市內最好吃的拉麵店是哪一家嗎?晚點如果有時間,我帶您去吃?」
「嗯——。」
「您這套和服很別緻呢,我看和服的眼光可是很挑剔的,因為我太太也常穿。」
「這樣啊?」
「是啊。您這套是真的別緻,腰帶的顏色也好。」
天色陰灰的四月。車內悶熱,我感覺不是因為氣溫,而是白木的關係。真是個愛裝熟的男人,可是隱約間又有種感覺,感覺他好像不是朝著我講話,而是朝向了空中某個破口。
飛機上,編輯自己一個人坐在其他座位,我跟白木果然又剛好坐在隔壁。岸先生則聽說正搭了新幹線往德島過去。
「聽說岸先生很怕搭飛機呢。」
我把剛從編輯那兒聽說的話講給白木聽。
「不是吧。」
白木馬上回道。
「他應該是擔心家人而不是害怕。他覺得他自己怎麼樣也不能死吧。」
我略微訝異。我聽說過岸先生的長男患有殘疾,但從沒想過這之間的關連。
不過我也不想就這樣跟白木一直瞎聊下去,剛好方才收在商用轎車後車廂的行李袋現在就擺在了手邊,隨手拿出資料,假意翻讀。
忽然飛機搖晃起來,繫妥安全帶的警示燈亮起。機長廣播說現正通過一道不穩定的氣流,沒有安全疑慮,請乘客安心。不過我從來沒經驗過那麼大的搖晃。
白木忽然碰了我的右手臂。
「您要是怕,可以抓著我喔。」
「謝謝,我還好。」
我忍住想笑的衝動這麼答。怕的人是他吧?我偷瞄了一眼,看見他剛才碰我的那隻手現在正緊緊抓著座椅扶手,眼睛硬邦邦直瞪著空中某一點。真是太好笑了,這個講話那麼大聲的一個男人居然那麼怕死,對於生如此眷戀,緊緊抓著不放。
我一點也不怕。雖然不至於想死,但若命中注定這架飛機就是要墜毀,就墜毀吧。更何況命運這傢伙,怎麼可能會讓我這樣的女人輕易死去呢?

「啊——河——。」
白木喊了出聲。
我們正渡過吉野川。我跟白木又再度坐在車子後座。車子是從飯店招來的計程車,編輯並未同行。
我接了一個造訪全日本傳統工藝師傅的採訪連載,今天約好了要在傍晚演講前先去採訪一位位於鳴門的人偶師。在飛機內不小心跟白木提起了這件事後,他說哎呀!這有意思,讓我也一起去吧。他都這麼說了,我也不好說不。
「有河流經的城市真好。您看,有白鳥。」
誇耀自己踏訪過了全日本,卻像個小孩子一樣把臉貼在車窗上。我心想這男人的頭髮真多。他一頭濃黑的頭髮自然整齊地剪到了耳朵上,厚厚蓋住了半顆頭顱像戴了頂帽子一樣。肯定年紀比我小,就不曉得是小了幾歲,忽然想知道。
我已經跟司機說了人偶師的地址,但司機開到半途卻迷了路,還是虧白木指揮說請在那兒右轉,啊——,應該就在這一帶了,我們在這兒下車試試吧。接著白木便好像走在自己家附近一樣地腳步輕快直朝前走,我也小跑步跟了上去,居然奇蹟似地讓我們走到了一戶就在一條灰撲撲路旁的樸素獨棟民宅。
人偶師是位六十來歲,有種學者沉穩氣質的人,反而不太像是位工藝師傅。拉門一開,是個土間 ,接著往上略高一階左右的一爿空間被當成了工作場所,兩具已經穿好衣裳的阿波淨琉璃人偶 被立在了後面的紙門上方,往下往我們瞧。牆邊櫃子裡塞滿了一大堆手腳零件,多得湧了出來,除了這些以外,沒有任何地方看得出來那裡是位人偶師的工作場所了。空間窄憋而簡陋,毋寧像間女人的飾品鋪。我還來不及說什麼之前,白木已經「啊——」地沉沉嘆了一口長氣。
之後開始訪談,但是白木也不時插話。結果反而是他抓住了那位人偶師的心。他像個孩子一樣雙眼閃爍著光芒,不時提問與聽見回答後所說出來的回應當中,充滿了對於眼前之人的真誠敬意,甚至還帶了一份仰慕。
拜他之賜,這場訪談聊得很盡興,恐怕比我一個人單獨進行的話更順利。我也從而得知白木的祖母曾經在九州做過陶瓷器的露天攤商,他父親也曾是位知名的陶匠。他無比自豪談起了這一切,讓人偶師似乎聽得很欣慰,我一留神,發現自己也聽他的聲音聽得入迷了。他每一談起什麼,就好像是有什麼難以消除的染料沾上了自己身體一樣。
人偶師為我們示範了一下從大木片中刨削出人偶頭部的過程,我盯著他的手勢,忽然偷?了一眼白木,發現他的表情認真得令人懊惱。
「今天真是多謝您了,托您的福,談得很起興呢。」
離開了人偶師家後,我們邊走邊找計程車時我向他道謝——多少帶了幾分自己完全變成了配角的懊惱。
白木沒說話。他盯著自己鞋子一樣地走路,接著說——
「很離譜吧?」
「嗯?」
「那麼棒的藝術家,居然住在那樣窮酸的房子裡,妳不覺得很離譜嗎?政府應該要對那樣子的人更重視啊——!」
他的聲音中出奇有種張力。我望了他的臉一眼,隨即撇開眼去,因為察覺他眼中噙著淚。

演講結束後,在飯店附近的一家館子辦了餐敘。
租了一間寬敞的榻榻米宴會廳,包括三名講者跟當地相關人士與編輯在內,約有十人參加,不過成了主角的人是白木。
這個男人大概很能喝。特地為他叫的威士忌被他當成了水一樣喝,愈喝愈嗨,扯開了原本就大的嗓門,從文學到政治、食物到女人,不管聊到什麼話題,他都能一把搶過當成他自己的主場講。
岸先生入迷地盯著白木,顯然已經被他吸引了去。這趟旅程,岸先生的興趣完全集中在白木身上,連瞧我一眼的時間都沒有。
白木主動找岸先生聊天,話裡捧著他,惹得岸先生眉開眼笑。我發現白木這個人雖然一下子笑一下子吼,卻出乎意料很細心在關照在場每一個人。
忽然跟他對上了眼,他稍微羞了一下。
「您很能吃啊。」
當場響起了一陣尷尬的笑聲。我有點惱慍,對岸先生那樣抬捧,對我卻是這副態度嗎?我又看了他一眼,發現他幾乎完全沒碰盤子。
「我不是光喝酒就會飽的人。」
這麼一回,他卻說:
「我才不想用這種只是中看不中吃的東西填飽肚子呢——」
這下子我是真的火了。那些菜的確只是好看而已,稱不上美味,可是這麼說不是對主辦單位跟對我都很失禮嗎?
「原來您很懂吃啊?」
我刻意話中帶刺。
「我只是想吃真材實料而已,哪怕只是一塊豆腐。」
白木一副妳怎麼連這也不懂啊的口氣這麼說道。我當下不再作聲,現場氣氛變得有點尷尬。
「來來來——」
白木拍響了手掌。
「今天這桌上有樣東西倒是真材實料,有沒有人知道是哪樣?答對了有獎——!我給一萬圓!」
這下子,大家的注意力都從我身上移開,場子再度熱絡了起來。結果搞不好連我也成了白木關照的對象了。今早在車子裡所感受到的那股燠暑悶蒸的不快感又再度甦醒,我起身離開宴會廳。
去了洗手間後,往宴會廳的反方向走,找到了一台電話。一打回東京家裡,真二接了起來。
「你在啊?」
「怎麼啦?」
真二聽來好像很吃驚。我經常不在家,除非有急事,很少打回家,連我自己也不曉得現在為什麼要打回去。
「聚餐無聊死了。」
對,就是這理由——,我邊說邊這麼想。
「妳尊敬的那位岸光太郎先生呢?」
「他眼睛裡才看不見我呢,整個人都被白木篤郎迷住了。」
「哦,所以還有一個人哪。你們跟白木篤郎在一起,不是很厲害嘛。怎麼樣啊,那個人?」
「才不怎麼樣,就一個矮子,講話很大聲而已。」
真二輕聲淺笑。我接著不曉得該聊些什麼,話題就此中斷。我心想真二要是能講點什麼就好了,但他依然悶不吭聲,我開始氣惱了起來。
「妳明天就回來了吧?」
結果真二這麼說。
「不知道。」
我莫名地感到慍惱,拋出了這麼一句。
「昨天吃剩的醬煮鯖魚,被美晴吃掉了。」
真二忽想到什麼趣事地這麼說。
「什麼意思?」
「有一隻灰色寒磣的傢伙啊,從今天早上就一直在我們家附近打轉,我喊那傢伙叫美晴。」
「野貓啊?你真討厭!」
「妳要是不回來,我就改疼那隻野貓好了。」
「好啊,你就那樣做啊。」
丟下了這麼一句,掛斷了電話。明明期待這個男人能說點什麼才打電話回去的,一打回去,卻只明白這男人已經對自己一點幫助都沒有了,明明就是為了他,拋棄了丈夫,連孩子都丟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