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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摘 3
漢宮秋
作者馬致遠，號東籬，大都人，曾任江浙行省務官。與關漢卿相較，他更重視文辭的典雅醇正，所撰雜劇十七本，今存七本，除本書所收集一本外，較出名者為《青衫淚》、《岳陽樓》、《任風子》、《黃粱夢》，（多與道教思想有關）。馬氏散曲作品尤為識者推崇，明朱權讚為「朝陽鳴鳳」「振鬣長鳴、萬馬皆瘖」「宜列群英之上」。
「大塊黃金嘛，我任意抓，生死王法呢，我全不怕！只要生前有錢財，嘿嘿，死後那管人唾罵。」
毛延壽一面暗自呢喃，一面數著金子，兩個眼睛樂得瞇成一條縫。
「哼，幹我們這一行的，」數了一會，他又繼續自言自語，「只要我開口，那個美女不是乖乖的送錢來。皇帝三宮六院，那裡有功夫去細挑慢練？這樣一來，當然就要靠我這畫工啦！進宮美女的命，全在我這本畫冊上。凡是肯奉上銀子的，我就把他們晝得比別人漂亮些。皇帝反正是按圖挑選，說不準也就就當上了皇后了呢！就憑這點，多要他兩個錢不也是很應該的嗎？」
「可是，」他眉頭一皺，想起一件事，「我一輩子沒有碰到這種窩囊事，居然有個叫王昭君的敢不買我的賬。她說她家裡窮，出不起。其實，也是仗著自己長得的確比別人漂亮。再說，最主要的，我看是她這人生來心高氣傲。哼，也不想想，我毛延壽豈是你一個小宮女開罪得起的？」
說著，他站起身來，把剛完成的一百幅新進宮的美女寫真圖文翻了一遍。王昭君實在是裡面最漂亮最出眾的一個。他看著，看著，忽然一筆點下去，把王昭君的左眼塗瞎了。
「哈哈，」他笑起來，「我的瞎美人，你好好等著到冷宮裡去過日子吧！」
深夜，後宮。
王昭君在燭光下輕輕的彈著琵琶，許多夜晚以來，她已習慣用這種方式來打發內心的悽惶。在輕攏慢捻中地想起故鄉西蜀，想起田隴間的故宅，以及慈愛的父母……
「為什麼？為什麼一個女人生得漂亮就要讓人帶走，就要跟父母分開，就要給帶到這種寂寞無聊的地方來？」
沒有人回答她的問題，她幽幽的嘆了一口氣，繼績彈她的琵琶。
「去問問是那位宮女，」漢元帝在門外聽了半晌，叫小太監進去間，「琵琶彈的真是好──不要嚇著她。」
王昭君惶恐的跑出來迎駕，她是太驚訝了，一直不能相信面前真的站著一位皇帝。
皇帝也驚住了，雖然慣於看到如雲的美女，他仍不免為眼前的美人嚇一跳，除了容顏美麗，她的談吐和氣質也是極少見的。
「去把新進宮的美人寫真圖拿來我看，」元帝有些動了疑，「我不記得在圖畫上看過這樣的絕色女子。」
美人圖拿來，王昭君的左眼是瞎的。
「怎麼會把這樣的美人畫得瞎了一個眼？」元帝暴怒，「我看是那畫工瞎了兩個眼。」
「我沒有錢，不能賄賂畫工把我的容顏正確的畫下來──這世界倚權仗勢瞞上欺下的人多著呢！」
元帝一方面為這稀世的美人而驚喜，一方面也為弄權的小人而震怒，他命令手下拘捕毛延壽來斬首。
「你是什麼人？」單于王聽說有漢朝大臣來，親自來問話。
「我是毛延壽，來獻大人一幅美人圖。」
「哎呀！」單于王一看之下，眼睛幾乎不能再移開，「這是誰？世間真有這種絕色美人？」
「這是王昭君，」毛延壽由於消息靈通，跑得快，算是被他脫逃一命，沒想到他又跑到這裡來撞騙，「大王有所不知，這王昭君呀，真人比畫上還更好看呢！上次大王到漢朝來求親，這王昭君也自願要來做大王的閼氏夫人呢，漢王那裡捨得，還是我毛延壽明理，我說：『當然以兩國結親最重要啦，做皇帝的怎麼可以貪戀女色，捨不得放人呢？』」
單于王信以為真。
「好。我一定指名索取王昭君來！」
毛延壽的臉上叉出現了他慣有的陰險的笑容。
「嘿，嘿，王昭君，沒想到你真還有皇后命呢！──不過，看樣子是番邦皇后哩，這你可沒想到吧？」
尚書得到求親的消息，忙去奏告元帝。
「『養軍千日，用在一時』，那有自家將士畏刀避箭，卻叫一個女子去和番的道理？」
「兵甲不利，猛將全無，」尚書分辯道，「真要打起來，有個失利怎麼辦？一國生靈怎麼辦？陞下還是以全國生靈為重吧！」
「文武三十隊，中原四百州，一旦國家有難，就只知道靠這個法子來姑息嗎！」
「陛下還是以社稷為重，」無能的尚書把這句話重覆了又重覆，「對方有百萬雄兵哪！」
「妾即蒙陛下厚恩，」昭君自己說話了，「當效一死。以報陛下──妾情願和番，得息刀兵。」
好了，昭君願意去了，文武百官都鬆了一口氣。
元帝又恨又怨，喃喃的罵個不休：
「別說昭君娘娘，就是你家丫環，你叫他去塞外苦寒之地，她肯嗎？」
但是，連皇帝地無可奈何，勢在必行，番使甚至說好了出發時間。
一杯別酒，昭君含淚上馬，西行而去。
大漠茫茫。走到番漢交界的河，昭君要了一杯酒，傾灑祝禱，然後跳入江中自殺了。番王驚救不及，只能眼見著滾滾河水捲著那絕色女子一路遠去了。
深宮裡，漢元帝在秋來的陣陣雁聲中不勝淒涼，忽然，只見門開處，昭君竟回來了。
「我趁人不備，私下逃回來了，陛下──」
「好啊，我才一眼不見你就逃了！」一個惡狠狠的番兵同時追了進來，一把捉住昭君，「跟我回去！」
元帝猛然一驚，醒了。
只有昭君的像掛在牆上，只有北方的大雁，拖著淒涼的鳴聲，陣陣南翔……
天亮了，毛延壽被番兵綁著，帶上朝來。
「昭君既然已死，」尚書奏報，「單于王仍然願以姻親相待，還特別將這不忠不義的毛延壽解來我漢朝斬首。」
元帝厚搞使者，彼此盡姻親之禮而去。
該殺的殺了，讓祭的祭了，兩國通好，四海平靖，每件事都很上軌道──只是那一年的雁聲，不知為何叫得那般徹骨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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