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腐敗行動(Z00676)

類別： 時報書系
叢書系列：時報書系
作者：方則揚、林美倫
出版社：時報文化
出版日期：1997年08月05日
定價：400 元
售價：316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496頁
ISBN：9571323519

【序｜自序｜前言】

▼  自序

長夜漫漫

據說，在羅馬時代，凡有賄賂官員被查獲者，他會被割去鼻子，然後同一隻野獸一起塞入袋中；再丟進臺伯河裡，中國歷史上，對於貪官污吏，賄賂公行者的懲治方式，也頗多不下於此。但是，很不幸的，貪污行為與偉大的中華文化始終共存共榮，可大可久。

晚清時著名的譴責小說《官場現形記》的原序中，曾經如此說道：「天下可惡者，莫如盜賊；然盜賊處暫而官處常；天下可恨者，莫如仇讎；然仇讎在明而官在暗」，又謂「國衰而官強，國貧而官富；孝悌忠信之舊，敗於官之身；禮義廉恥之遺，壞於官之手；」說到咬牙切齒之處，又云：「羊狠狠貪之技，他人所不忍出者，而官出之；蠅營狗苟之行，他人所不屑為者，而官為之；下之聲色貨利，則嗜若性命；般樂飲酒，則視為故常；觀其外，佃規市錯矩；觀其內，踰間而蕩檢，種種荒謬，種種乖戾，雖罄紙墨不能書也！得失重，則嫉妒睚眥之怨起。古之人，以講學而分門戶，以固位而立黨援；比比然也。而官則或固調換而齟齬，或固委署而齮齕，所謂「投骨於地，犬必爭之」者也。痛心疾首，溢於言表。

我們若是翻開《官場現形記》或是「二十年所目睹之怪現狀」，滿清末年那種末日情景，就會浮現於我們的腦海。但是閤上書本，睜眼看看現狀，難道不曾覺得有種「似曾相識」之感？

西風東漸，帶來了科學與民主，也帶來了資本主義與選舉。而受中華文化影響之地──台灣，應運而生的是「官、商、民代派系與黑道」的利益結合體，彷彿把先前的官場文化、貪污文化又推上了新的高峰。

讓我們先看看現在的官場，充斥著浮濫奢靡、逢迎拍馬之風。我們不用怪是社會風氣的改變，不要去說：「重利」造成這一切。「重利」並不是從現在開始才有的。古時候就有一句話：「千里為官只為財」，也不要說市場經濟造成現在的現象，不要忘記，韋伯（M．Weber）就認為「清教倫理造成西方資本主義的興起」。這其實是主政者的腐敗助長了這類的結合，所謂：「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矣」。當總統用極低的價格，難以交代的資金來源，購買昂貴的別墅時，我們也就不難發現，變更地目，搜羅四方，以求購買，興築豪宅者，也不難發現朝野之中，競相與總統為鄰，大打小白球以求攀援者。當副總統以數百萬以至上千萬的金錢來籌備女兒的「世紀婚禮」，也就不用指望其他的公務員不想以鋪張奢侈地方式來從事婚喪喜慶，送往迎來。

我們不妨看看，這些官員們是怎麼樣來為自己的行為撲粉的：「有錢難道有錯？」「我沒有貪污！」是的，偉大的運副總統沒有貪污。當他的父親連震東先生過世時，連戰先生幾乎是不用繳遺產稅的，但是短短十餘年，在匆忙奔走，戮力從公為國之餘，卻累積出數十百億的鉅富，他真是台灣的經營之神。他嫁女兒時的豪侈行為，僅僅輕描淡寫地說：「那是男方的行為，我們女方不能作主」，這又是什麼傻話。就算是依習俗，女方也不是毫無說話的餘地。連先生不要忘記公務員服務法中的規定，古今中外，都沒有規定公務員的私生活行為有等同一般人民的自由，連先生以閣揆之尊，居全國公務員之首，面對富賈的親家，毫無抵抗地接受其擺闊的行為，至少有三項錯誤：第一項錯誤是，他告訴人民，政府人員面對豪室巨富，是沒有立場，沒有抵抗力地任其擺佈。第二項錯誤是，他讓下級公務員有諂媚的途徑，儘管其聲稱，所收的禮金全歸男方，但是當他第二天上班，面對昨晚才送出巨額禮金的屬下，心中難道毫無異樣嗎？如果沒有，他有讓下屬人員感覺到：「這樣做是沒有用的」，但是連先生也沒有，他只展現出一貫地沉默與曖昧。第三項錯誤是，他使子女處在不孝、不廉的地位。因為女兒及女婿這樣的行為，使父親的官箴處於被攻擊質疑的地位，而這樣的行為，使人以為，政府高層與大企業結合地緊密難分，打擊中小企業及薪水階級對父親主政的信心。再者，當女婿進入台大三研所任教，還不必補服兵役（怕影響其「僑居地權益」），不但洞穿了兵役制度，而且還冒出連先生關說女婿教職的傳言。有了這三項錯誤，還能振振有辭，居於廟堂之上，就應驗了曾登載在《新新聞》上的一對妙聯：「禮義廉恥，國之四維；無義無恥，謂之李連」。在我們眼中，其實四維早已盡皆崩解了。

沉默的人，沒有抱怨的權利。還記得，若干年前，美國企業大亨洛克菲勒要進入政府中供職時，遭到國會的嚴厲調查，報上甚至有漫畫，描繪國會議員倒抓洛氏雙腿，從其身上叫出雪片般的鈔票。西諺有云：「驅使狐狸守雞舍」，美國人民對於產業界與政府的過度結合向來是極度懷疑的。而在台灣，我們的國民卻少有這樣的覺悟，在日常生活中，我們常存著送紅包，花錢消災買方便的心理。痛恨別人搞關係走後門，但是自己若是有門路，卻不用白不用。這使得法令規章形同具文，沒有人相信社會上有「公平的遊戲規則」，逮到機會，更是輕而易舉地對這些規則加以踐踏。

我們還聽到某種崇拜的論調：「像連戰先生這樣有辦法的人，不支持他還支持誰！」因為大眾對於能扭曲規則，打通關節者有這種病態的崇拜，甚至於把能打進這群「有辦法」的階層中，視為成功的指標，當做人生最終的目的，還能指望什麼弊絕風清，所以我們看到官場中充斥著兩類人，一類是如「小蘇子」之流，以狗仗人勢，揣摩上意為樂者。一類則是如「許水牛」之屬，以漠視現狀，忠字當頭為生存之道者。於是世紀末的怪象、亂象層出不窮。未獲層峰指示，關愛的眼神者，則如喪考妣。而有權有錢者，則橫行無阻，或以「伍億元」、「伍拾億」而沾沾自喜，或是以「春之饗宴」、「直昇玉山頂」而驕其妻妾者。在傳播媒體上，有人以被稱為「狗腿桂」、「馬屁煌」而唾面自乾，在國會殿堂中，有人以被稱為「紅包本」、「黑金助」而面不改色，李登輝的每週一怒，豈真能對這班人等產生分毫的警惕作用？

宋朝王安石變法，直接打擊到的就是仕紳統治階級的利益。當時的士大夫階級，藉恩蔭制度，保障子弟在政府中的職位及社會上的地位，藉著差役制度，免除對國家應服之傜役，使得義務全部落在平民頭上，而仕紳階級平常就藉著農急之時放高利貸，以達成土地兼併的目的。而王安石的變法就直接打擊到這班統治階級，使他們氣急敗壞，必欲去之而後快。當時，神宗告訴文彥博說，小老百姓都歡迎改革，文彥博情急之下，反問神宗，陛下是用士大夫統治國家，還是用小老百姓統治國家？自古至今，所有的改革，都是因為傷害到統治階級的既得利益而失敗。而所有的革命，也都是因為統治階級抗拒放棄其過度肥大的既得利益而起的。

近代的民主國家，其之所以沒有發生大規模的革命、抗暴行動，是因為他們的社會制度之中，尚存有某些公平的機制，例如選舉而生的責任政治，健全公開的輿論，不為權勢撼動的司法，有效公平的稅制及土地政策，廉潔自持高效率的公務員系統，兼及老弱的社會福利，或是發自人性最深層之處的良知與反省。這使得沒有一個統治階層能長久橫攬社會上大多數的利益，也使得社會有不斷新生的能力，以創造人民更幸福的生活。

但是，反觀現在的台灣，我們不禁質問，台灣目前所擁有的繁榮，是永續而不致萎縮的嗎？在回答這個問題前，我們想到不久之前《新新聞》雜誌的一個報導，報導中說，台灣目前絕大多數政治及經濟上的權力都掌握在為數大約兩百個大家族手中，這些家族藉著聯姻關係，逐漸串連在一起，其縱深跨越執政黨及在野黨，從中央到地方，從行政院到地方議會及公私金融機構與企業界。而這些權力，或透過選舉機器，或是企業繼承，明顯地向第二代轉移，並形成一股強大的壟斷力量。這群半封閉的世家，將主宰臺灣下個世紀的命運，到底會變成我們的南鄰菲律賓，或是北鄰日本？

因此，我們有必要對前面所舉出的機制做檢驗。我們的選舉早就被賄選搞得千瘡百孔，執政黨的國會議員以消滅、拔除馬英九為第一要務。馬英九的「罪過」在那裡？他只是想讓選舉像是真正的選舉，而非金錢大拜拜、公職大圍標。而傳播媒體，特別是主要電子媒體，則一直被技巧性地控制在當權者手中，早期是限制言論，現在則是主管為求升官、發財，主動地出賣自尊。而據某大學法律系教授言：「地檢署中，沒有問題的檢察官恐怕只有個位數」，在「檢察一體」的大帽子下，能存活的又有幾個？有個更可怕的傳聞是這樣的：某地檢署某新進檢察官甫到職一個月，即被「驗身」，某個先期學長說：「高院某法官告訴我，希望你手上的某案能放過」。這位年輕的檢察官發現自己置於一個險惡的情勢，如果照辦，難保不同流合污，以他的人生閱歷，往後只有碰運氣，平安無事倒也罷了，人家吃肉他喝湯。萬一東窗事發，恐怕責任就得一肩挑下，成為首謀的替罪羔羊。如果公事公辦，考績、升遷不但無望，往後辦案時，警察理都不理，還能做什麼，滿腔熱血地進來，落得個有志難伸。

同樣的情形在海關、稅捐機構也時有所聞，所以一些女孩子在公職考試時，特別迴避這類的「肥」機關，來個「眼不見為淨」。有人說政府的特定部門有明顯的歧視女性的現象，女性特別少，其實以上的情形也是原因之一。做個公務員，有人連拒收「好處」的權利都沒有，因為你若不收，人家認為妳是「爪耙子」，必然要告密，連相安無事的餘地都沒有。至於遵照「上級指示」的情形也是如此，不拿遭懷疑，拿了，又擔心成為棄卒保帥的替死鬼。

至於民間打官司，到大醫院看病等，當事人要考量的，也是：「要不要送紅包」，紅色文化猖獗到當對方表明不收紅色時，當事人還以為是問得不夠技巧，怕留下證據的推托之辭，還要再去打聽，是否要透過別的門路去送？

到銀行去貸款也是同樣的情形。地方派系透過地方金融機構做為派系金庫，已是公開的秘密。每逢農會、信合社的重大改選，就是派系角力之時，或是槍聲響起，或是子彈留書，千奇百怪，群魔亂舞。奪取金融機構的主導權之後，派系就進行大規模的非法貸款，所貸得之款項，或是供賄選之用，或是供派系所屬營造廠融資，以便包攬公共工程。或是供派系成員炒作土地等事業週轉之用，甚至有流入民間賭博之中。所以擠兌風波，縱出於敵對派系所放出之謠言，存戶也寧可信其有。而公營行庫的情形，可說是地方金融機構的放大版。或有人問，為何中央主管機關不大力整頓，以至於沉痾日深？這是因為，地方派系、財團、民代緊密結合，早已撼動中央。這個龐大的結合體，藉著各類的利益輸送行為而連結，利害與共。他們或參與都市及特區計畫，變更地目，炒作地皮，或瓜分預算，承包工程，或關說施壓，修改法案，圖利特定團體，或包庇不法行業，收取規費，或操縱金融，壟斷特定事業，坐收暴利。對於與之抗爭者，則黑白兩道雙管齊下。

這些人，下焉者，不知其何所為而來，亦卒不知其何所為而去。上焉者，應酬或缺，孝敬或少，則與之為難，大府以此責下吏，下吏以此待大府。如此層層轉包層層包庇，最終依歸，取捨之道，則為離天子之遠近與騰挪聚斂之巧妙。君不見，一個周人蔘案，牽扯出何其多人！一個中山分局，人稱天下第一分局，其轄下之燈紅酒綠，特種行業，違規營業者何其多！隨便找一個黃口小兒都知道賭博在那兒，色情在那兒，獨獨警察不知！一個抽水站工程，其上下涉案人眾，不下百人。但是問諸市民，俱答以：「冰山一角」，說是「辦到底」，誰都不相信真相就僅此而已。民意調查之中，對於「掃除黑金」一項，向來是民眾信心最低者。

此何故也？因為在上位者惺惺作態，看不出有發自人性深處最深刻的反省。所謂銳意革新的氣象，倒不如說是，對於運氣不好導致被查辦者的嘲笑，是一種五十步笑百步的哀鳴。在位者不敢負責任，深怕被撤換，被打入冷宮。所謂的層峰，喜怒無常，所謂中油廢水案的主角，能獲得提名，誰敢認為肅貪是認真的。若問，為何層峰有此行為？這個原因，可以向宋神宗與文彥博問的對話找到答案。李民之當選總統，不外乎藉此既得利益階層，努力供輸，盡力抬轎，方能致之。所謂「趙孟能貴之，趙孟亦能賤之」，若等到李登輝權位真正穩固方能談改革，恐怕這一天永遠不能到來。對他而言，改革若是要去除這些利益結合體的不當利益，則改革根本不可能透過這些人來達成，甚至李氏之地位亦有可能不穩。骯髒的雙手互搓，任憑你方法如何巧妙，亦搓不出潔淨來。

國家的領導者體悟到「我們是他的頭家」。「主權在民」不是口號，也不是李登輝懂民主的證據，而是一個國家，一個社會能獲得新生，能獲得尊嚴的憑藉。在這本書裡，我們會分析，不當利益的型態，並且提出法律及制度來消弭，壓制它們。但是，徒法不足以自行，最終要靠這個社會每個成員的決心。選舉只能完成民主的形式，公平才能為民主填進實質。五千年加上五十年的貪污文化，成為我們社會沉重的包袱，使得亞太營運中心，成為畫餅，使得社會成為少數人的樂園。也成為小老百姓心中的漫漫長夜。天上的黎明，可以靠等待，但人世中的黎明，則要靠我們的行動去爭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