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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平靜的跨年夜
不平靜的跨年夜
那是 2006 年的最後一天。
12 月 31 日，眾人正準備歡欣跨年，卻是我這輩子最不平靜的一天。凌晨開始，大兒子發高燒，早晨我就帶他去急診，折騰一夜，我的胃十分不舒服，血壓很高、頭也很痛。這些症狀已經困擾我二年多了，在兒子生病的狀況下，我並不在意。
帶孩子看完醫生後，我和太太又出門去藥房，想買些胃藥來吃，因為我一直以為是生活壓力造成胃酸逆流。當時已近中午，我在藥房很不舒服，血壓高過 200，全身盜汗得非常厲害。當時覺得似乎有點嚴重，但仍然天真地相信回家休息後就會好轉。
跨年的晚上，雅雅帶著孩子去了她高中同學家，我當時仍然身體不適，血壓很高、頭痛、腹痛、全身盜汗，渾身不舒服，所以沒有一同前往，留在家中休息。我不想掃太太和小孩的興，讓他們替我擔心，於是我說：「等身體舒服一點後，我到朋友家跟你們會合。」雅雅帶著疑惑又擔心的眼神看著我，因為我的堅持，她還是帶著孩子出門了。
原本該是一個開開心心，送舊迎新的夜晚。沒想到，等著我的卻是我人生中最困難的一個關卡，傍晚五點多時，我的狀況越來越差，我想我應該先去洗個澡，也許會舒服點，我提著氣，痛苦地洗完了澡，可是狀況還是沒有變好，我只好再度躺回床上。大冬天的，我卻一直冒著汗，不能也不想進到被窩中，於是就躺在棉被上，時而用力、時而輕撫的摸著被子，希望舒適的觸感可以減低身體的不適感。
我都忘了當時的腦袋裡頭想著些什麼？好像也不知道能想什麼，我只能用不多的意識來控制呼吸吐納，試圖讓自己舒服點。我小妹在出門前才問過我狀況如何，我說有點反胃，請她將垃圾桶移來，沒想到才說完，還沒來得及翻身去垃圾桶，一堆東西就一股腦地吐在床沿，我瞥了一眼床沿，心想：還好，沒有吐血。妹妹嚇壞了，一直問我怎麼樣，我無法回話，只是揮揮手，表示沒關係。她將我吐髒的被子及床單捲在一旁，我也不知怎的，斷斷續續地吐了許久，後來才慢慢意識到，我是坐在冰涼的地板上，抱著垃圾桶吐的。
雅雅在友人家，苦等不見我的人影，心中有點不放心，打了電話給我，我有氣無氣地應著，要她別擔心。她匆匆用完餐便帶著兒子返家，看到捲起的床被，直覺就問：你吐了？我無力的點點頭，她說：走！我們去掛急診。上車後她問我去那家醫院，建議我去台大。我想應該是個小狀況，就說：別跑那麼遠，去永和耕莘醫院好了，而且今晚跨年，也不知道台大附近的交通狀況如何。
快到醫院時，我心裡想著：怎麼早上看了兒子，晚上爸爸也來報到了。
耕莘醫院判定「心肌梗塞」到了永和耕莘醫院，醫生開了些止吐止痛的藥，但是我胸悶腹痛的症狀仍然沒有減輕。照了X光片後，醫師也換班了，第二位醫師看了X光片說，胃痛應該是大號解不出來（註一）。
我說：我今天只吃了三片蘇打餅乾，我的排便狀況也很好，很少會便秘，不會是大號解不出來的問題。醫師又看了心電圖，表示只是有些缺氧，應該沒什麼問題。我照著醫生指示去灌了腸，其實我似乎是有點賭氣地這麼做，我想讓醫生知道根本不是這個問題，答案果然如我所料，我埋怨地說：根本就不是大號解不出來！之後，開始密集地做心電圖，然後被安排到觀察區床位。
醫師告訴我，有可能是心肌梗塞。我狐疑地對太太說：不可能吧！因為我之前在和信醫院才做過檢查，心臟很健康，腦部跟胸部都沒有問題，怎麼可能是心肌梗塞？
突然，醫生說：「你才四十歲，怎麼就心肌梗塞了？」一副好像我做錯了什麼的口吻。
我躺在走道的病床上，無力反駁他倨傲的態度，腦袋一直想：我怎麼可能是心肌梗塞？我又不胖，也從來不是大魚大肉吃個不停的人，我比較喜歡吃青菜，怎麼可能會是這樣的狀況？雖然帶著許多疑惑，然而在病患心中，醫生如同聞聲救苦的活菩薩，醫生說了就算，我也只能聽醫生的了。
心肌梗塞要緊急做「心導管手術」，永和耕莘的醫生說不能收我，因為目前沒有加護病房的床位，得趕緊轉院。醫生建議轉台大，但是台大目前沒有加護病房的床位！另一位護士說，整個台北市都沒有加護病房的空床位了！
去哪裡都是待在急診室，怎麼辦？最後決定還是先去台大再說，護士說明轉院過程中需要自費的部份，包括救護車、特別護士等費用，凌晨一點時，我們前往台大醫院。還在耕莘醫院時，我媽媽就趕來了，先帶著大寶回家去，我看著還發燒的孩子，心中哭笑不得：我們爺兒倆怎麼了，一個早上來報到，一個晚上來報到。看他小小的背影逐漸離開我的視線，頓時湧起一種歉疚，我覺得自己沒有好好照顧他！
我從來就沒坐過救護車，警車倒是坐過一次，是陪著被搶匪劫持的朋友到警局做筆錄，那次經驗之後，我和朋友倒了三年的楣，我心想：不知道坐救護車會不會倒楣？我越來越無力了，沒法想那麼多，只能閉著眼，動都不動，其實我也不能動，躺在救護車的病床上是要固定住身體的，我的腦袋不由自主出現了電影片段：病人在急速轉彎的救護車中跌來撞去……雅雅仍舊擔心地坐在車內，我希望我真的沒事，我希望我不是心肌梗塞。到台大醫院後又轉院救護車警鳴出發了，聲音劃破歡樂氣氛中的台北一隅，刺耳的警鳴聲，讓我了解在救護車中病人及家屬的感覺，只希望駕駛能快快讓路給我們，路上沒有醉漢駕車撞了我們。
到了台大急診室，太太很著急地問醫生病情。醫師表示：心肌酵素這麼高，應該就是心肌梗塞。然後又開始了心電圖、抽血的檢查。
雅雅的高中同學，當晚也是跨年聚會的主人，她和先生隨即就趕到，從旁做了許多協助，畢竟他們都是台大畢業的牙醫師，地緣關係很熟悉。
同樣是急診室，台大要比耕莘明亮多了，我的不適感已經減少，意志卻無法控制身體，感覺很虛弱，思考能力也變得虛弱，唯一還有記憶，是雅雅那張擔心的臉。當時有一刻沒一刻的想著與她交往的情景，我們手牽手走在政大旁的紅磚道上遛狗，我突然感覺她摸著我的手背，虛弱的張開眼睛看看她，我連笑容都無力擠出來，只能無神的看著她。一陣子後，醫師說心肌梗塞的情況好像沒那麼危急，可能不用緊急做心導管手術，但還是要去加護病房觀察比較好。
台大沒有加護病房的床位了，電腦查詢到北醫有加護病房，我們又在救護車的警鳴聲中，風塵僕僕地擠向跨年人潮尚未散去的東區，前進北醫。北醫急診室：冠狀動脈有一條全部都塞住了！在北醫急診室裡，急診室的醫生不斷地跟另一位醫生連絡，我們也一直被問了很多問題，有醫師推了心臟超音波的儀器來，然後約莫早上六點，有個醫師說要來幫我動心導管手術。醫師表示心臟冠狀動脈有三條，我的其中一條已經全部塞住了。當時我心裡想，為什麼之前檢查都毫無跡象？我的飲食習慣這麼差嗎？
心導管手術，聽起來好昂貴，我們做得起嗎？太太說沒問題，還負擔得起心導管手術，有健保給付，要我放心，別擔心。沒想到，從此之後，當我再次有意識時，已經是十天後的事情了！烏龍醫生誤診舟車勞頓地從耕莘醫院轉診至台大醫院，沒想到依舊沒有加護病房床位，又得轉院。
跨年夜晚，一路上人車擁塞，就醫途中，雅雅的心情很不穩定，好不容易挨到隔天，也就是2007年1月1日早晨，約莫4點多左右，終於進了北醫。心肌梗塞屬於重症，重症區只有我一個人，床邊都是醫學儀器與螢幕。執刀醫生抵達醫院前，至少有三名醫生負責我的病情，他們替我做心臟超音波，不斷詢問各種問題，雅雅不斷提供我的病史、平常狀況、以及當天發病情況，某些問題才剛剛回答過，很快又被重複問起。執刀醫生到的時候約莫早上六點，整個詢問過程又重複一次，同樣的問題，雅雅鉅細靡遺地回答，深怕漏了重要訊息。
執刀醫生與現場醫生討論後，對我重新解釋了一下病情，接著建議：「那就動手術吧！」。雅雅心裡又慌、又亂、又毫無頭緒，但也束手無策，只好點頭答應。手術進行過程中，雅雅和我母親一直在急診室門口外，醫生本來說是「心肌梗塞」，必須要作心導管手術，一個鐘頭後從手術室出來，改口說，冠狀動脈漂漂亮亮的，一點堵塞也沒有，應該是「心肌炎」。
突然，心導管手術不用做了，改住進加護病房觀察兩周！醫生診斷的說詞反反覆覆，大家的心裡跟著七上八下。經過一整晚的折騰，雅雅和母親已經累坐在椅子上打瞌睡了！好不容易等到探視，兩人消毒雙手、穿上隔離衣、口罩，進入加護病房。
整個空氣被一種死氣沉沉的低氣壓?罩著。躺在手術台整個人呈大字型的我，週遭都是機器、管子，連嘴巴也插了管子。醫生說我的狀況愈來愈不好，血壓心跳都非常低，剛剛才經過非常危急的搶救過程，現在還需要打非常高劑量的強心劑，希望可以讓心跳回復正常狀況。醫生說：病人應該快不行了，請你們要有心理準備！雅雅頓時錯愕，媽媽忍不住爆哭出來，現場一片淒冷哀戚。需要一個男生婆媳倆相當無助與恐慌，深怕我就這樣走了。
母親目睹這一切，她比任何人都緊張，心揪的更緊。由於父親很年輕的時候，就生病過世。媽媽後來跟我說，她擔心老天爺是否將父親的病遺傳給我，要把她的兒子從她身邊奪走。「打個電話給男生吧！」
媽媽說。以往家裡有什麼大事，都是由我出面解決，我是家裏的長子，也是唯一的兒子，家裡只有我一個男生，其餘都是妹妹。
我此刻躺在病床上，然而媽媽心裡潛意識還是認為，真的要出了什麼事，還是得要有個男人出面，事情比較容易解決。但是，能找誰？找個男生？找個男生？雅雅打給我的乾弟弟，緊急告知病情，又打給她在高雄的父母親，請他們趕緊將小兒子從高雄帶回台北，深怕我有個什麼事情，所有家屬都要在身邊。媽媽也急電妹妹，請她把我的西裝、襯衫送來，如果我突然就走了，她不要看到我光溜溜地被推進太平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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