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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閱讀芭娜娜

吉本.芭娜娜小說中的死亡與再生

文 / 吳繼文

生之沈重×死的輕盈

閱讀日本小說家吉本.芭娜娜作品,最大的困惑,不是那些不真實的靈異/童話/漫畫式人物,也不是禁忌而敏感的擬似近親相姦和同性戀情,而是無所不在的死亡:輕易的死亡,大量的死亡;通常在情節還沒正式開展前,故事主人公就已經失去了她/他至親、至愛的人。處女作《月影》一開始芭娜娜寫道:

阿等總是將小小的鈴鐺繫在皮夾上出門,從不離身。 那是我在還沒與阿等成為戀人之前無心送給他的,沒想到因而也成為伴 他到最後的一樣東西。 作為敘述者的女孩突然失去了戀人,這種沒有理由的、決絕的孤獨情境往後即成為芭娜娜多數作品的原型。成名作《廚房》開頭第一頁,敘述者描述她對廚房的依戀,「這個家如今只剩下我,以及廚房」。隔沒幾行的第二頁,敘述者告訴我們,她的雙親很年輕就死了,她一直與祖父母相依為命;祖父在她中學時代去世,而大學還沒畢業(也就是小說的起點)祖母又死了。《月影》中「才」死了三個人,但緊接著的作品《廚房》及其續集《滿月》,男女主角的小小世界中死亡人數竟激增為七人!


吉本.芭娜娜其他重要作品,如《哀愁的預感》、《白河夜船》、《N.P》、《甘露》等,幾無例外都一一加入了這個死亡俱樂部。難道是她對這個主題特別迷戀,或者她只是機械式地不斷重複一個通俗/媚俗、憂鬱而迷人的情境?芭娜娜自己的說法是:「我的興趣在於描繪(受傷的)心被療癒的過程,而不是死亡本身。」證諸她的作品的確如此。至愛之死,使得主人公頓時成為悲哀而孤獨的棄兒;棄兒的心遭受無情催折,如果沒有什麼重生的契機,或將從此枯萎而死。

魂兮歸來

以《月影》為例,主人公的男友突然事故死,因而無法安穩睡眠,為了度過日出前最恐怖的孤獨時光,於是開始黎明前的晨跑;折返點是她和男友每次約會後分手的橋頭。有一天她在橋頭遇見一個形跡詭異的女孩,告訴她,不久之後在這個地點將發生百年一次的奇幻現象。主人公半信半疑在那特定的時刻如約來到,突然看見亡友出現對岸,深情凝望著她,然後揮手向她告別。通過這場正式的告別儀式,她終於可以擺脫如影隨形的死亡,勇敢活下去,毫不遲疑去愛。故事中另一個失去女友的男孩,靠每天穿著女友的制服上學抵禦痛苦;也是在那特定時刻,他半睡半醒中看見昔日女友走進房間,從衣櫥取走那一套水手服,他的傷痛經此豁然而癒。


容格派心理學者認為,對象喪失導致自身心魂的喪失,當心魂歸返,瀕臨絕望的生之病者才會痊癒;準此而言,在對岸顯影的男友,或取走制服的女友,其實是回歸的魂魄。或者也可以這麼說,因為巨大的打擊,傷者從一開始的無法接受(因而也飽受折磨),到最後經由自己也能釋然的離脫/忘卻儀式而展開心魂之重建與療癒。這在《哀愁的預感》中則是兒時記憶的恢復,以及「發現」了姊姊(阿姨原來是親生姊姊);《廚房》裡則是兩位年輕主人公的分別逃亡、重逢和最終的和解(愛的確認)。


在如此非日常的大死大生中,芭娜娜習慣安排一個非人間的神祕角色,作為死、生/天、人/聖、俗的媒介,透過此巫覡般的存在,因死亡而失魂落魄的傷病者於是獲致關鍵性啟示,終能得以痊癒/再生。這樣的角色,在《月影》中就是告知幻象的女孩阿麗,在《蜥蜴》中就是可以將人咒死、同時又具有神奇醫術的女孩蜥蜴;《哀愁的預感》的彌生和《甘露》的由男都有預知能力,而《甘露》中還有一個以歌聲通靈的塞班女子。有時這個媒介則是睡眠與夢(《白河夜船》),又或者是詛咒(《N.P》)。

憂鬱世紀×世紀憂鬱

回顧已經走到尾聲的二十世紀,人類在此百年中於知識、科技、物質的開發上取得極為可觀的成就,但社會化、物化的壓力也遠遠超出人類負荷,導致肉體緊繃、精神分裂、靈魂支離破碎;每一項進展、每一個變化都帶來一次蠻橫的訣別/死亡,而讓人類付出慘痛代價:孤獨、徬徨而哀傷,說這是個憂鬱的世紀也不為過。從這個角度來看,芭娜娜所描繪的離奇世界能夠在日本以及日本以外的許多國家讀者心中引發強烈共鳴,並非不可思議。

愛倫坡說過,文學中最憂鬱的主題就是死亡,而其中最富詩意的情境即「佳人之死」;芭娜娜的小說最不虞匱乏的正是這兩種要素,首先形成一個迷人的基調。其次,至愛的離去使得生者為死亡所祟,無助而絕望的景象一方面帶給讀者一種瀕死體驗,一方面那種孤獨的共感讓讀者與虛構的人物似乎攜手歷劫,一起通過療傷儀式,完成重生的洗禮。還有,死亡也好,神祕媒介也好,都可能讓我們被體制化浸透的心因強烈沖刷暫時回復未蒙塵的本然,使無以言喻的生之重壓獲得一定程度的紓解。或可稱之為吉本.芭娜娜的神奇療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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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編:Symour 美術設計:Nik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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