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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紐約時報》書評
安東妮娜的名單
二次大戰前夕,華沙共有三十八萬猶太人,大部分最後都撐不過納粹大屠殺,但華沙動物園長札賓斯基夫婦卻竭盡所能,挽救了三百人的性命。為什麼談這三百人?在死難者成千上萬之時,這三百人有什麼意義?雖然在殘酷的戰時,任何這樣的英勇行為都值得大書特書,但姜恩和安東妮娜‧札賓斯基的義行卻獨具意義。納粹剝奪了猶太人的人性,札賓斯基夫婦卻把他們藏在獸檻裡;納粹殘暴如野獸,而擅長面對野獸的動物園長夫婦卻以形形色色的藉口和謊言,讓他們擺脫納粹的追蹤。札賓斯基夫婦的作法非但仁慈,而且充滿了最真誠的人性。
以描寫自然名聞遐邇的作家黛安‧艾克曼把本書的重心放在動物園長的妻子安東妮娜身上,但其實她的另一半 ,園長姜恩的生活更驚險刺激。他是波蘭地下軍的中尉,也是華沙祕密大學的教授。他偷偷協助猶太人由華沙猶太區逃到動物園,再由安東妮娜接手照顧他們:為他們找住處、提供食物、為他們打氣,但最重要的,是讓納粹搜不到他們。
本書的時間是採正敘手法,由戰前華沙動物園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揭開序幕,但很快地,納粹的槍砲就毀了這片詳和的天地,由柏林動物園長路茲‧海克帶頭,把園裡的奇珍異獸搬去作自家的收藏。一九三九年除夕,海克和黨衛軍還舉辦了一場狩獵饗宴,徹底了結園內動物的性命。他們在動物園裡的冷血,預示了他們在戰爭中的殘暴。安東妮娜注視著納粹的獵宴,不禁在日記中自問,未來的歲月中會有多少人像這些動物這般死亡?她的日記正是艾克曼重要的素材來源。
納粹攻佔華沙後不久,就開始拿猶太人開刀,首先把他們趕到猶太區居住,然後再送他們前往集中營。納粹把猶太區趕盡殺絕,札賓斯基夫婦卻讓動物園獲得重生,只是這回園裡照顧的是人類。納粹讓姜恩把動物園改為養豬場,姜恩和員工得以到猶太區收廚餘餵豬。他們偷偷送進食物,再把猶太人走私出來。因此人與人有了更多接觸,有更多的藉口上猶太區,救出更多的猶太人。札賓斯基夫婦把猶太人藏在獸檻鳥籠,甚至獅舍裡。弄得到文件、或者長得不像猶太人的,就透過地下軍逃到波蘭的其他地區,其他人則繼續躲藏。
安東妮娜自己的長相也讓納粹減少了猜疑。艾克曼描寫她身材高大,皮膚白晰,就像在休憩的北歐女戰神一樣。她還有個獨一無二的天賦,就像巫師一樣,對動物很有一套。安東妮娜喜歡暫時溜出人的軀體,以各種動物的眼光來窺看世界。艾克曼在這方面的描寫成了本書最新鮮的部分,對安東妮娜而言,動物和人是一體的兩面,因此她每一個「客人」都取了個動物的代號,比如知名的雕刻家瑪格達蕾娜‧葛羅絲就被稱作椋鳥,因為在安東妮娜的想像中,她為了逃避追捕,而由一個巢飛到另一個巢。安東妮娜為了讓住在她家的客人振作精神,因此養了一隻叫威塞克的兔子,和一隻名叫庫巴的雞,還有會用她兒子訓練如廁用的小便盆的小獾。難怪迷惑不已的客人不禁咕噥:這一家人簡直是瘋了,人用動物的名字,而動物卻用人的名字。
然而艾克曼也不忘動物園大門外殘酷的屠殺:對兒童的無情殺戮;希姆萊為了取悅希特勒,要摧毀華沙猶太區的一磚一瓦,殺光裡面的每一個人,作為給希特勒的生日獻禮;以及全城的大轟炸。1943年,盟軍反敗為勝,開始痛擊納粹,波蘭軍隊起而反抗,如狐狸一般狡獪的俄軍則坐待德國與波蘭拚個你死我活,再收漁翁之利。動物園在1949年重新開張,但已經失了以往的活力,史達林主義讓一切都蒙上了陰影,兩年後,姜恩辭去了動物園長的職務。
安東妮娜在戰事最殘酷的時期,不由得疑惑她經歷的是否精神性靈上的休眠,所有的觀念、知識、科學、工作熱忱、瞭解,與愛,全都累積在我們內心,沒有任何人可以把它們由我們身邊取走。她對於華沙之春和動物園重生的夢想,在共產主義傾頹崩潰之後終能成真,只可惜她無緣親眼見到,而在1971年去世。大自然抱持著永恆的耐心,人和動物則有純真善良的本性,而作者一如她例常扮演的角色,永遠比殺戮者長壽,為他們蓋棺論定。這就是本書所傳遞的訊息。
這是本教人著迷而發人深省的作品,雖然有時艾克曼為了在安東妮娜的敘述和華沙大屠殺的場景之間求取平衡,而略有一點參差起伏,但瑕不掩瑜。對有些讀者而言,更精彩的是安東妮娜的故事,她絕非如姜恩所謙稱的家庭主婦,而是在獨一無二人類動物園中充滿自信的時代女性。在她那一代逐漸凋零之際,像她這般的聲音絕不容埋沒在沉默之中。
如《辛德勒的名單》一般真實感人的故事,華沙動物園長夫婦由納粹魔掌中,拯救了數百名猶太人的性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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