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體就是他的語言」。羅丹用黏土、青銅和大理石,雕塑了激情、痛苦、情私慾念,也雕塑了平凡的塵世和超越的悲劇。他創造了新的雕塑語言,以前所未有的坦率,直接刻畫人體及其悸動。
他凝神琢磨離城那刻。他彷彿目睹這些人如何動身,彷彿感到他們每個都滿載自己的過去,昂然站立,準備把生命帶出老城。六個人在他面前出現,各有各的相貌,那對兄弟則頗有幾分相像。每個人都有自己下決心的方式,都有他活這最後一刻的方式。用靈魂去活,那保持生命的軀體去忍受。於是形像在他眼前消滅,無數姿勢從記憶中顯現:拒絕的姿勢,訣別的姿勢,聽天由命的姿勢,絡繹而至。他把所有姿勢採集在一起……,把他們鑄成六個英雄。
那老人雙臂下垂,雙臂的骨節已給年齡墜軟了;步履沉重而遲鈍,是老人共具的艱難的步履。一種疲乏的神氣泛流在臉上。那手提鑰匙的人,生命力猶強盛,而今所有力量都壓縮於最後一刻。他嘴唇緊閉,手捏鑰匙。羅丹放火在他的力量裡,於是這力量便在他身內燃燒。那雙手捧著低垂的頭的人,彷彿想把自己深深關閉起來,以求一刻的清靜。
那兩兄弟:一個還依依回顧;一個低著頭,是一種堅定與服從的姿勢,彷彿已把生命遞給劊子手了。然後他創造那「穿越生命」的人。其人已動身,猶自回顧,並非回顧城門,也非那些啜泣的人,更非伴侶。他只回顧他自己。他的右臂舉起,伸展;手在空中張開,放走了一些不知名的東西。恰似人們把自由交給籠鳥,這正也釋放出一切猶豫與疑惑,釋放出未來的幸福和將至的痛楚,釋放出那些不管住在何處而有一天會遇到的人;放出明天或後天的一切可能性,亦放出了想像中以為遙遠、溫柔、沉靜,而且很久以後才來臨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