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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摘 3
我的週記
．matisse（2000/11/30 02:09:22）
開始的那天是小學二年級的某一個星期一。
星期一我是一定要看完小燕姐的「大精采」才肯上床的。「大精采，彩金大，有本事，你來拿」我看著金素梅按鈴搶答接歌，過關斬將衛冕成功，這一次卻沒有為她的得分手足舞蹈，媽媽看我心不在焉地繃著臉，摸摸我的額頭說：「身體不舒服啊！」我搖搖頭，沒有開口，心裏卻想說：「我有心事啊！你們大人才不會懂的！」
坐在我隔壁的王小華明天就要換位子了，老師說他長高了會擋到後面的同學，叫他明天開始跟原來坐最後面的林大明換位子。
跟王小華最要好了，我們總不計較對方把鉛筆盒擺超過中線，還有我上課會趁老師轉身寫黑板時給他吃我的科學麵因為他下課會衝第一個去幫我搶鞦韆，還有一次班上流行養蠶寶寶我上學時忘記帶桑葉了，心裡急得要命，好在他很大方的分我桑葉，對我的蠶寶寶有救命之恩。還有我們體重差不多一起玩翹翹板時可以懸空得比別人都久。
那個林大明午睡時會流口水，還會把鼻涕偷偷地擦在抽屜底下，以為別人都不知道，哼！真是討厭！明天要記得把桌子的中線再用小刀劃深一點，不准他超過中線。咦？我的小刀呢？……噢！差點忘了，早就丟掉了，我都是用王小華的，唉！那明天再傳紙條跟他借好了。
可是，後面那個張小英最愛偷看別人的紙條了，真是討厭，真是煩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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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定自己 了解別人 肯定別人 了解自己 歡迎收看禮拜二晚上的『女人 女人』」這個開啟兩性對談先鋒的談話性節目同時開啟了我充滿疑惑、恐懼、躁動的青春期。
溫文儒雅的書生趙寧永遠不溫不火慢條斯理地在節目裡告訴男人該如何善待尊重你的伴侶，溫柔婉約的佳人崔麗心一貫談吐優雅有條不紊地教女性觀眾如何稱職地扮演賢內助的角色。
我總覺得苦悶，關於這個節目裡所討論的話題。
心底隨著年齡逐漸長成的巨大黑洞並無法藉由這個在老師教官口中有益兩性健全發展的節目來填補。我面對生命的疑惑，就像上個星期國文老師的指定讀本──《汪洋中的一條船》，是一艘忘了帶羅盤而迷失在暗夜海上的船，沒有一座燈塔指引航向。幾顆散佈在天際的星，是北斗、是巨蟹、是射手……還是其他？
我不知道，我讀不懂星象，我是初航兼獨行。
我像是經過一座沒有光看不到盡頭的隧道，惶惶然地只能自己儘力穩住。也許等天亮後前方會明朗些，但不知不覺中卻已是全身汗涔涔，滿怖置身於凝肅黑洞中失掉方向感與時間感的恐懼。
天應該會亮的，但，還要等多久呢？
嚐試在知道的有限資源裡探尋答案，從「夢幻快車」、「孽子」到「假面的告白」，從席德進的畫、林懷民的舞、以及錄影帶店裡好不容易找到的「火炬三部曲」。
還有始終沒看完的王爾德……沒有答案，就像輸入關鍵字後按下搜索引擎─沒有答案。
面對生命的惶惑，始終沒有答案。
這個時期對生命無人可說的寂寞，就像青春期分泌的賀爾蒙，總是 24 小時全天候無限量供應。
◆ ◆ ◆ ◆
禮拜三不看電視，我們逛夜市。
情竇初開，忒煞情濃，除了在學校裡整個白天的相處外，總還想要更多。在功課吃緊的高三仍千方百計地說服家人一個禮拜有一個晚上可以自行運用。
我們每隔六天可以有一次夜裡相聚的機會，可以在擁擠的夜市人潮裡趁著夜色去偷偷牽一下對方的手。
我們都著迷於夜市裡江湖賣藝人的一長串夾雜南腔北調、詼諧逗趣、順帶時事嘲諷又句句押韻的精采對白。還有偶爾令人心蕩神馳的黃色笑話，我們每每被這樣的攤位吸引催眠，捨不得離開。
有一晚我們給圈在人群裡勾搭著，被舞台上的主持人操縱著情緒。我被飄來的一陣焦糖甜香分去了注意，隔著人潮左尋右覓。
是棉花糖，你愛吃的。
剛剛沿途找了一路，這卻來了。
我按了一下你的手，和你對看了一眼，我好容易鑽出去幫你買。
賣棉花糖的攤位向來不夠稱頭，在機車的後座加裝一個像是放大無數倍的缺了盒蓋的龍角散圓形鐵盒，，在鐵盒中間圓心的地方有一個拳頭大小矮一截的小圈。沿著機車座椅與白鐵鍋邊再垂直綁上一根自製的T形木樁，像大號的竹青蜓，翅膀的位置用來插上待售的綿花糖。
架上都是粉紅色的棉花糖，沒有你要的白色，我請老板現做一枝。老板往圓心的小圈倒入一瓢白糖，開啟馬達，機器砂砂作響，沿著圓心的小鐵圈放射狀地朝鍋緣吐出夢幻的白絲，老板抄起一根竹籤熟稔地將鍋裡的千萬縷糖絲順著時針方向兜轉，緩慢自有節奏地兜出一枚圓球。
馬上就要吃了，就沒有要老板用透明塑膠袋封住。付了錢，朝你走去。
你被包圍在間不容髮的人群中，我看著手裡脆弱的棉花糖，打消了念頭。
我等在人群外，在心底默默喊著你的名字。一遍 兩遍 三遍……
棉花糖都瘦了一圈，我想我是喊了一百遍了。我望眼欲穿，你怎麼還沒從人群中感應到我殷切的呼喚。
瘦下來的棉花糖周圍開始凝結糖絲，像雲腳掛著水珠。你還不出來，棉花糖就要化光了。不是都說相愛的人在心底會互有感應，怎麼你都聽不見我？
就十步的距離你都感覺不到我，那過了這個夏天，畢業後會如何呢？
高三了，都是過了河的卒子。
你說：若是落榜決不重考，就提前去當兵。
而我無論如何是一定要擠進那扇窄門的。
最好是我們都上榜了，但同校的機會卻又是微乎其微。
在有形的空間上我們勢必漸行漸遠，那在情感的地圖上是否也是如此呢？
棉花糖被初夏的晚風蝕光了，就剩下沾滿黏膩糖漿的竹籤。
你還是沒有走出人群。
我將手中的竹籤輕輕地丟進路旁的垃圾桶，喧嘩的人群中，我彷彿依稀聽見輕輕地「匡」一聲。
很輕很輕的一聲，馬上就被喧鬧的市聲蓋過。我卻清楚地聽見了。
那輕輕的一聲是愛情裡寂寞的嘆息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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