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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頭台的興衰
帶一本書去巴黎
在凡爾賽宮回看路易十四
巴士底獄還在嗎?

作 者 作 品

總統是靠不住的
辛普森案的啟示:美國的自由及其代價

散文雜論

【類別最新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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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最好的季節,轉個念一切都是剛剛好
三十女子微物誌
時空迴游


帶一本書去巴黎(AK0069)

類別: 文學‧小說‧散文>散文雜論
叢書系列:新人間叢書
作者:林達
出版社:時報文化
出版日期:2002年12月24日
定價:280 元
售價:221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288頁
ISBN:95713382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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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頭台的興衰帶一本書去巴黎在凡爾賽宮回看路易十四巴士底獄還在嗎?



  斷頭台的興衰

斷頭台的興衰

我說過,杜勒里宮是一個教人心情複雜的地方。那是因為直到今天,國民公會在法國,還是一個教人難以處置的歷史主題。是它宣布了法蘭西共和國的成立,宣告了「革命成功」,也是它迅速把法國推向恐怖統治。

吉倫特人一抓一殺,國民公會失去最後的制動,革命狂瀾既倒。這以後的階段,人們把它叫做「雅各賓專政時期」,也是法國歷史上惟一一個被史書定名的「恐怖時期」。也就是最為激進的「雅各賓俱樂部」,終於戰勝艱難險阻,勝利地裹挾著恐怖,占據了國民公會,對巴黎和法國開始專政。對反對派的一方來說,再也沒有合法的代言人和發言渠道。都給專政掉了,以理服人是不可能了。要是還有一個兩個實在想不通的,只能回家磨魚腹劍,以暴力對暴力了。這就是纖弱的女子夏洛特‧郭黛,竟然會去刺殺革命巨頭馬拉的原因。

矛盾激化的結果,就是統治者草木皆兵。作為鎮壓機器的公安委員會,在「雅各賓專政時期」,其地位上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革命四五年下來了,說是因為是貴族血統就該殺的,那也差不多都殺完了。接下來就是人人有分的年頭。在吉倫特人被逮捕的三個月後,1793年9月17日公安委員會頒布了「美林德杜艾罪過」嫌疑犯治罪條例。只要是主張溫和,對「自由」沒有貢獻的,都在治罪之列。這個時候,你是站在斷頭台下歡呼,還是在斷頭台前一邊被劊子手捆綁,一邊聽著別人為你死亡的慶典歡呼,那全看運氣了。再也沒有什麼絕對的不可逾越的界限。

今天去巴黎旅行,假如你想尋訪這段歷史,想看一眼當年真實的斷頭台是什麼模樣的話,大概沒有這個可能。當然,當年大名鼎鼎的「黑寡婦」依然還在。可是,當它走出廣場、走出歷史之後,並沒有像人們理所當然認為的那樣,走進博物館的展覽大廳。它被悄悄匿藏在弗雷納監獄的儲藏室,再也不讓人們一睹其真面目了。從這樣一個處理重要歷史遺物的方式中,我們似乎可以隱隱地感受到,雖然兩百年過去了,法蘭西的心頭好像還有一些什麼鬱結,沒有能夠被時間的流水完全拂平、化開。

我們只是在加納瓦雷博物館,也就是巴黎城市博物館,看到過斷頭台的模型。那是兩個尺把高的「工藝斷頭台」-法國大革命時期的工藝品傑作。它們在工藝化的過程中,其殘酷性也就被沖淡了,和歷史實物的展示,有著本質區別。它展示的是大革命的另一種風情。在當時,人們自然就把斷頭台看成是這一時期的象徵。所以,不僅有這樣昂貴高級的工藝品斷頭台,還有玩具斷頭台和斷頭台形狀的耳環。這就是當時逛巴黎的遊客們採買的旅遊紀念品。這是另一種「巴黎式浪漫」。

和微型斷頭台在同一個展櫃裡的,是幾個複雜的連環鐘,非常纖巧精緻。這些同為工藝產品的座鐘,卻有著很實在的用途。共和紀元開始,似乎還是一個改朝換代的概念。既然是共和國了,當然就要新紀元。只是,這個新曆不僅給月份取了「風花雪月」的浪漫名稱,還和傳統的曆法不一一對應。最具創造性的,倒不是每個月變成了30天,而是每天以十個時辰計算。所以,假如沒有這些能工巧匠的發明,除了少數幾個天才,誰也搞不清今夕何夕,此時幾時。

可是,很少有人想到,人稱「黑寡婦」的斷頭台,它的起因,竟然是源自一個法國人道主義者的理想。

死刑的方式,和司法制度及監獄狀態,同樣是判定一個地區的人性發展階段的標誌。在法國大革命的100年之後,中國仍然在使用「凌遲」這樣的死刑手段,有犯人被割三千刀還一息尚存的。在法國,從中世紀沿續下來的、類似火燒車裂這樣殘酷的死刑方式,在法國大革命之前已經極為罕見,在巴黎早已絕跡,只是在非常偏遠的落後地區,偶有發生。即使是偶發事件,也會引起學者們的抗議。死刑方式隨著社會進步,它的殘酷性在明顯減弱。

在法國大革命發生時,法國的死刑基本是兩種方式。對於貴族,是用劍或斧砍掉腦袋;對於平民,通常是絞刑。在這裡,東方和西方的概念是不同的。東方君主對貴族賜死,往往會賜白綾三丈之類,絞殺不是一種羞辱。「身首異處」倒是一種「惡死」了。而在法國的文化傳統中,懸弔於絞架,不僅是一種更痛苦的處死方式,還是一種侮辱,所以不用於貴族。而斬首反而有點悲壯意味,似乎更適合貴族罪犯的身分。因此,在法國當時的兩種死刑方式,還是等級觀念的結果。當時的這兩種死刑方式,也都是有痛苦的。不僅絞刑如此,斬首也往往因為不能一劍或一斧斃命,而給囚犯帶來痛苦。

斷頭台在法國的實行,是幾條不同的線索漸漸交會的結果。

一條線索,就是前面提到的人道主義的理想。這是法國幾十年啟蒙運動發展下來的成果,也是學者、貴族和國王們理性思考的成果。人道死刑只是這種成果的一個方面。在大革命初期,一位蓋勒廷博士(Dr. Joseph-Ignace Guillotin),提出了他的基於人道理由的死刑假設。和其他學者不同的是,他是一個具有操作意識的人。他把自己有關無痛死刑的假設,落實到一種實際的設計思想。他提出了非常詳盡可行的設計思路,那就是斷頭台的最初藍圖。

蓋勒廷博士四處遊說自己的主張。還在大革命剛剛開始的1789年,他就在制憲會議上,呼籲採用他的有關無痛人道處死的方案。可是,沒有人顧得上他的「死囚關懷」,甚至還引來一些人的嘲笑。蓋勒廷博士只好暫時收起自己的主張,捲起示意圖悻悻地回家。

法國大革命提出的口號是「自由、平等、博愛」。其實,在整個過程中,民眾最關注的還是「平等」,而且是絕對意義上的平等。這種關注滲透到各個領域。這是正在發展著的另一條線索。1791年,議會討論了在死刑領域的平等。大家一致認為,「死刑面前人人平等」,應該以法律形式確立只有斬首這一種執刑方式。可是怎麼斬?於是議員們又想起了兩年前跑來遊說斷頭台的蓋勒廷博士。他被議員們再次提起,結果引起激烈辯論。

反對的一方包括羅伯斯比,反對的理由也很簡單。其實,「平等」是一回事,「博愛」又是另一回事。反對者認為,確立了一種對所有人都一樣的死刑方式,「平等」實現了,就可以了。沒必要為死囚的痛苦考慮得那麼周到。所以,1791年立法確立了「斬首」為法國的惟一死刑方式,可是斷頭台卻並沒有被採用。

這個時候,誰也沒有想到,在學者的「博愛」和議會的「平等」之外,還有第三條線索在那裡走。那就是法國大革命在以驚人的速度,吞噬它的犧牲者。「自由」在迅速喪失。人們動輒得咎,死刑在急遽增加。終於引發劊子手的抱怨,說是怎麼賣力也砍不過來,連磨斧頭的時間都沒有。大革命時期巴黎的首席劊子手桑松(Charles Henri Sanson),就是原來路易十六時期的皇家首席劊子手,殺人如麻,是他在革命以後遇到的新問題。

最後,是桑松遇到的「技術障礙」,促使議會決定撥款建造蓋勒廷博士提出的斷頭台。因為,蓋勒廷博士的設計不僅對死囚無痛處死,而且這是一架自動的斬首機械,殺人的速度可以非常快。在這一點上,完全符合「革命需要」。

斷頭台就這樣,在1792年4月投入正式使用。

可是,蓋勒廷博士一點沒有想到,這樣一個基於人道理由設計構思的死刑機器,卻在歷史上投下了一個恐怖而令人厭惡的剪影。它變得惡名昭彰。法國人以發明者的名字命名斷頭台,使得蓋勒廷的名字也連同一起被牽連,這是博士更沒有料想到的結果了。

可是,這個顯然是人道的設計,又如何完成了這個非人道的轉變呢?類似斷頭台的形式,雖然早在中世紀就在蘇格蘭、英格蘭、德國和其他一些歐洲國家用過,在此後,也一直沿用了80年左右的時間。為什麼人們又僅僅把它和法國大革命相聯繫?

也許,是因為它斬下了法蘭西國王和王后的頭顱?的確,那是一個至今無法磨滅的歷史刻痕。並不僅僅因為他們的地位特殊,還因為回首當年,已經沒有人認為,這樣的處死是公正的司法判定的結果。於是,在割掉國王的頭顱之後,法國人留下的藝術品反而是悲憫的。油畫作品中,都是這樣的形象:路易十六在臨刑前夜,持重地向哀傷的家人告別;囚室中的瑪麗‧安托瓦奈特王后,在禱告中獲取面對厄運的力量。法國人反而一代代地傳誦這樣的故事:在王后走上斷頭台的時候,她不小心踩了劊子手的腳,立即習慣性地輕輕向他道歉;路易十六在斷頭台下,面對歡呼的人群,他說,「人們,對於被指控的罪行,我是無罪的。」在斷頭台上,他的最後一句話是,「但願我的血,能夠成為法國人民福祉的凝結劑。」

這些故事有著相當的根據。今天,在路易十六夫婦的紀念小教堂裡,我們可以看到刻著瑪麗‧安托瓦奈特給兒子留下的遺書。其中有一條,就是叮囑他,記住父親的遺言,千萬不要尋求復仇。只是她沒有想到,她惟一的兒子,不久將在十歲的年紀死在大革命的牢裡。

也許,是因為大革命期間斷頭台上的冤魂太多,人口兩千五百萬的法國,在1793年到1794年一年之中,就有一萬七千人上了斷頭台。最快的一個紀錄是:在38分鐘裡,斷頭台砍下了21個頭顱。也許,是大革命期間的斷頭台旁,永遠擠滿了嗜血的民眾,對殘酷的展示和鼓勵成為公眾節日和公共教育,使後人不堪回首。在斷頭台剛剛開始使用的時候,巴黎民眾嫌行刑的過程太快,使得他們無法充分欣賞死囚的痛苦。他們在下面齊聲高唱著,「把我的絞架還回來!把我的絞架還回來!」這呼聲不是響在中世紀和舊制度的時代,而是有了《人權宣言》和「自由、平等、博愛」口號的法蘭西共和國。這才是人們留下深刻印象的原因。

大革命過去之後,巴黎斷頭台的受難者和他們的家人,以一種特殊的方式團聚在一起。他們的後代,尋到當年受難者被隨意丟棄的公葬溝,在那裡修建了公墓,這就是巴黎的皮克畢公墓(Jardin de Picpus)。此後,有了這樣的規定,只有大革命斷頭台的受難者和他們的親屬和後代,才能葬於此地。

拉法耶特夫婦也安息在這裡。他們獲取這個資格,是因為,在大革命期間,拉法耶特夫人有五名親屬,被斷頭台奪去生命。他們是作為受難者親屬,來這裡和親人團聚的。他們的墓地上,終年飄揚著美國國旗。在每年的7月4日--美國國慶,美國大使都要來到這裡,主持一個升旗儀式,向拉法耶特致敬。在自己的國家,拉法耶特推動和參與了革命,也被革命宣布為「叛國者」。這個收留「斷頭家族」的墓地,是他們夫婦最終認同的歸屬。然而在美國,他卻是人民心目中永遠的英雄。

直到今天,還有兩百年前受難者的後代,在去世後歸葬到這裡。以這樣的方式,紀念和安慰他們死於非命的先祖亡靈。

「自由廣場」上的斷頭台,早已經不再是僅僅屬於法國的一個歷史遺物。它隨著雨果的《九三年》,隨著狄更斯的《雙城記》,走向了整個世界。以致在近80年以後的中國,都會在一些年輕人的心中,砍出一條信仰的裂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