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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雜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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類別: 文學‧小說‧散文>散文雜論
叢書系列:人生散步
作者:蓋瑞.海頓
譯者:鹿憶之
出版社:時報出版
出版日期:2019年02月12日
定價:330 元
售價:261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256頁
ISBN:97895713769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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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版序前言 內文摘錄



  內文摘錄

第一章   第一步
 
約翰岬角—鄧尼特岬—維克—鄧比斯—貝里代爾—赫姆斯代爾—布羅拉—戈爾斯皮—多諾赫灣—艾文頓—伊凡尼斯
 
 「天涯海角」沒有固定路線。你可全程沿陸路前進或穿越森林、原野和高山。你可直線或曲折前進,在任何喜歡的地點停留。你可從蘭茲角走到約翰岬角(英文縮寫LEJoG),或者你可像溫蒂和我一樣,反過來從約翰岬角走到蘭茲角(JoGLE)。時間多少任你決定。

 重要的是,全程你要親自走完每一步。
 如果你選陸路直達路線,行程大約需要850英里(1368公里),意思是說,可望在六週或更短的時間內完成步行。

 然而,大多數「天涯海角」旅者會選擇風景較優美的路線,盡可能拉長路徑,只有在必要時才使用公路,因此旅程一般介於1100到1200英里之間,全部完成需要兩到三個月。

 溫蒂和我計畫沿著一些英國最受歡迎的國家觀光步道,包括大峽谷步道、西高地步道、本寧步道、英格蘭之心步道、科茲窩步道、西南海岸步道(Great Glen Way, West Highland Way, Pennine Way, England of Heart Way, Cotswold Way, South West Coast Path)等。

 其中第一個大峽谷步道,起點位於蘇格蘭最北端的城市伊凡尼斯(Inverness),是在約翰岬角以南120英里處。

 對於「天涯海角」旅者,有兩種方法可從約翰岬角到伊凡尼斯。你可向西穿越蘇格蘭高地一些最偏遠的地區,在星空下露天而營,體驗最狂野自由的大自然。或你可沿著A99和A9公路長途跋涉120英里,閃避交通,不顧雙腳痠痛,忍受一小時又一小時令人麻木的無趣乏味。

 溫蒂和我選擇了後者。
 我們的旅程整體觀之如下:

 你要沿公路步行118英里。首先沿A99公路從約翰岬角到鄧比斯,接著沿A9從鄧比斯到伊凡尼斯。有時大海出現在左邊,右邊是崎嶇的草原。有時公路帶你深入內陸地區,右邊和左邊都是崎嶇的草原。
 
 有時,你經過一個小鎮或小村莊。偶爾,你會遇到博物館、別緻海港或漂亮的小海灘。每隔一段時間,你會走上一條風景優美的小路或森林小徑。但大多數情況下,你只能踏著沉重步伐走在公路上。

有時走到繁忙寬廣的危險大馬路,有時則是安靜小路,但一樣危險。少有人行道。

如果你像溫蒂和我一樣,預算不夠負擔附早餐的B&B民宿,那麼有時必須在營地之間長途跋涉,除非你屬於熱愛冒險型,不介意在路邊農人的田裡野宿。

這代表,除非你有錢或膽子很大,否則永遠沒時間探索城鎮和村莊,或參觀博物館、海港和海灘。你會忙著趕路。

你醒了,拆卸帳篷,開始走路。你重搭帳篷,睡覺。除了吃,情況大致如此。

大約第一或第二天,你走路時努力環顧四周:看看左邊的海和右邊的崎嶇草原。但你很快就會放棄努力。你的眼睛無力抗拒,只能回到路上。
 
第一天,我們從約翰岬角的民宿一路步行到鄧肯斯比角(Duncansby Head)再返回,往返大約6英里。

二○一○年,約翰岬角贏得建築雜誌《城市領域》(Urban Realm)所頒發的「紅癰杯」(Carbuncle Award,癰音庸)為「蘇格蘭最悲慘小鎮」(但拒絕接受)。我沒什麼可補充說明的,除了那兒有一間眺望海港的貨櫃屋小吃攤,販售著蘇格蘭最悲慘的炸魚和薯條。

至於無人居住的鄧肯斯比角,位於蘇格蘭陸地上最東北處,也是「天涯海角」挑戰真正開始或結束的地方,又屬於另一種類型。憑藉其小小的燈塔、海邊斷崖、滑稽的海鸚、海風和海柱(海中突起的大型塔狀岩石),使得較知名的鄰鎮相形見絀。

第二天,溫蒂和我揹著背包(完整備有帳篷、睡墊、睡袋、枕頭、衣服、防水設備、烹飪設備、洗漱用品、火把、急救箱、電子產品、食物和水)抱著決心精神抖擻地上路了。

 經過八小時、徒步16英里之後,我們到達維克,一個大小適中的小鎮,位於河流出海口,曾經是鯡魚業的重要角色。

 據我所知,維克可能具有某些吸引力。但是對我來說,那天的痛苦和疲憊,只不過使維克變成我們前往小鎮遠郊營地的最後障礙。

 到了第三天結束,從維克往下到沿海小村鄧比斯二十里炎熱和塵土飛揚的路程,我一路痛苦地呻吟著,真的。

 兩天揹著一個重達三十五磅的帆布背包,折磨我的肩膀和背部,使我前往營地的最後幾里路時不停哀鳴和詛咒,痛得身體左擺右扭。

 溫蒂此時情況更糟,一瘸一拐地落後我十五碼。碎石柏油路不斷衝擊她的腳趾,水泡起得非常厲害,看來都不成形了,邁開的每一步都是意志力(還有愚蠢)戰勝痛苦的凱旋。

我事先早已知道,「天涯海角」不是郊遊野餐,會有肌肉疲倦、手腳痠痛和純粹血腥的無聊乏味,測試我們的勇氣和決心。但是我沒料到測驗來得如此快速和嚴苛。

當時我向前看,腦海中所見即將面臨的考驗和磨難,似乎都很浪漫。我曾經想像自己正與這些事物奮戰,臉上顯露著具有男子氣概的堅定模樣。但我後來很快就學會,痠痛的背和腳一點都不浪漫。

 在第三個精疲力竭日子的下午,當我厭倦地拖著自己沿A9柏油碎石路走,透過思索英國哲學家伯特蘭.羅素(Bertrand Russell)筆下的一些智慧字詞,以提振我萎靡的精神:「幸福的祕密在於明白世界是可怕、可怕、可怕的。」

 乍看之下,這些字詞看起來像並不符合當時的情況:這句雋永名言似乎娛樂性高於教化性,充滿矛盾。但是你愈加思考,愈能了解它的真實和詼諧,以及背後的智慧。

 以約翰岬角到蘭茲角(JoGLE)為例。如果你出發時期待在英國鄉村度過三個月的快活旅遊,那麼你將會非常失望。你很快就會發現旅程不全是燈塔、海鸚和海風。

 相反地,如果你要從約翰岬角一路走到蘭茲角,那麼保證你將不得不忍受腳痛、四肢痠痛、惡劣天氣、精疲力盡、意外、失望和無聊。有時你會覺得好像全部放棄。

 千金難買早知道,但是,如果你知道這些都包括在旅途中,你便可繼續前進,告訴自己,「一切早就知道。」

 約翰岬角和伊凡尼斯之間的A99∕A9路段尤其如此。即使只做過小部分研究的「天涯海角」旅者,都知道它的漫長和乏味,對腳也是折磨。所以最好的辦法是接受它、克服它、忍受它。因為如果你堅持得夠久,最後燈塔、海鸚和海風等好東西都會回來。

 大致來說,生活也是一樣的。如果你過日子冒冒失失,認為世界欠你或欠誰大好時光,你就會非常失望。每次當你被拒絕、背叛或受挫,每當你遭受痛苦磨難,每當你被欺騙、待遇不公或失敗,都會感到生氣和憤怒。
 但是,如果你接受世界並不在乎你和你的計畫,只是一個無情之地,好人也會發生壞事,更何況是你和我這樣的人,那麼當壞事真的發生,你便可堅忍地接受並等待,或至少希望能有美好時光。

 好消息是,對於我們大多數人來說,大部分時候,大好時光終究會來到。

 當我們匆匆忙忙拐著腿,走向鄧比斯的因弗露營車公園(Inver Caravan Park)接待處時,我痛苦地意識到,我們製作了怎樣的一幅可悲景象。但我既提不起意志也沒有精力振作,只剩下精疲力盡。

 店主帶著一絲憐憫向我們招手,她問我們是否願意前往蘭茲角,然後安慰我們,因為別人到達的模樣比我們「狀況更糟糕」。

 一個小時後,我們建起背包客帳篷,放棄了在野營爐上做晚餐的計畫,蹣跚前行到附近的海灣貓頭鷹(Bay Owl)酒吧:一間醜陋的平頂混凝土建築,竟有令人驚訝的好餐廳,可看見鄧比斯港的城堡和美景。

 我知道,當我朝酒吧望,看見一個閃亮的黃銅幫浦把手,此時所有的不好都暫時讓位,我準備好要品嚐信風牌(Trade Winds)真正的英國啤酒。

 如果你未曾拖著疲倦痠痛的腳走完36英里塵土飛揚的炎熱道路,然後來上一品脫啤酒,那麼你不會知道啤酒的滋味有多好。它解了我的口渴,滋養了我的身體,恢復了我的精神,提升了我的靈魂。

 啤酒不僅僅是一種飲料,而是安慰、勇氣和希望。吃完薯片、啤酒牛肉派,再喝半品脫信風牌啤酒,重新恢復了安慰、勇氣和希望。一小時內,我已能夠自鳴得意地回顧前兩天的考驗和磨難,開始覺得肉體搏鬥的每一英里都是值得的。沒有辛勞、汗水和痛苦,我可能永遠不懂得欣賞一品脫啤酒的真正價值。

 像許多生活在發達國家的人一樣,我很少能夠正確地欣賞食物和飲料,因為我很少在飢餓疲倦的狀況下坐下來吃飯,也很少為吃飯辛苦付出勞力。

但是那一天,我從未如此努力逼迫過自己,經過這麼長時間的逼迫之後,我準備要好好享受。除了食物滋味、口感和香氣以及飽足感的愉悅滿足等,餐桌上常見的樂趣,還有重新為肌肉和頭腦添加柴火的陶醉感。

這種感覺很難解釋,但就好像你身體裡每一個精疲力盡的細胞,都在你吃喝之際吸收能量和營養。莊嚴得令人讚嘆。

發達國家的人在不懂得這種樂趣的情況下,往往只是用過量來尋求飲食上的刺激。走進任何一間星巴克或哥斯達咖啡連鎖店,你會明白我的意思:運動不足的過重顧客,猛灌加入調味糖漿和鮮奶油的「咖啡」,配著起司蛋糕,旁邊的鮮奶油其實是一坨自我厭惡。

 當我坐著思索這一切,開始意識到古希臘哲學家伊比鳩魯寫信給朋友的真意:「生活憑藉麵包和水,我歡慶身體的愉悅,唾棄奢靡的樂趣。」

從前我經常思考這句話,甚至還寫過相關文章,但這一刻我才覺得我真的懂了。

伊比鳩魯遠離城市生活,在雅典城外建設了一個自給自足的社區。這意味著當他在每個勞動日結束,坐下來吃麵包喝水時,已有所準備好好享受。他飢餓又疲倦,為食物努力勞動肉體。

 這就是為何簡樸的食物使他「激發身體的愉悅」,以及他為何能夠寫信給同一位朋友:「給我一小碗起司,想要即可隨時享用盛宴。」

 我一直以為,伊比鳩魯享受適度飲食的能力,是由於精神紀律而產生,某種程度是以意志力造就的欣賞力。並不是。這是他生活腳踩大地,辛勤耕耘的自然結果。

那天晚上,我們蜷縮在背包小帳篷裡,照著手電筒檢查溫蒂的腳。

水泡劇烈膨脹,雙腳上兩個最小的腳趾看起來像充滿液體的香腸皮,腳趾甲看來不太牢固地黏在末端。想要在不久以後將腳擠進登山靴,然後接受一條無情道路的衝擊,顯然是一種愚蠢行為。除了在鄧比斯休養生息,讓大自然發揮治療神技,別無他法。

第二天早上,當我坐在鄧比斯舒適的小茶室裡,吃著果醬和奶油烤餅時,無法不注意到溫蒂有一種躁動。

我第一個想法是,這是因為我們超乎計畫的暫停,造成時間表關閉,超出預算,心中因此感到一陣刺痛。為什麼她不能放鬆,享受這一刻?

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我看見她眼睛裡傳達的意思,引發了我的同情。

我有個不尋常的記憶,從八九歲的時候開始,我站在家中窗前,向外望著街道,渴望,真正渴望,能有人一起下棋。
我最近學會下棋,還從圖書館借來一堆西洋棋書籍,但沒人陪我下棋。這是種折磨。

 也許是我的想像,但在我看來,當溫蒂凝視茶室的窗戶,看向外面時,我們的感覺是一樣的。當然,並不是說她想下棋,而是她渴望能夠到外面去。

 十九世紀美國心理學家和哲學家威廉.詹姆斯寫道:
 
我經常認為,定義一個男人個性最好的方法,是尋找他特殊的心理或道德態度,當這種態度出現時,他會感受到自己最深刻、最強烈的活躍和活力。在這樣的時刻,內心有一個聲音會說話:「這才是真正的我!」

如果這是真的,我相信它是,那麼想要定義溫蒂的個性便是世界上最簡單的事。
溫蒂本質上是一個狂野的女人。
她從來沒有像在跨越山路頭髮隨風飛散時,如此的活躍和有活力。

我經常想,溫蒂真正應該做的事是到非洲挖井,或去泰國復育長臂猿,或在澳洲與森林大火奮戰。但相反的,她是一名教師。她是個安分的人,有愛心的人,是個好人。但是,在我看來,這些都不是她。

在教室裡待了五年,渴望四處漫遊,如今卻不得不坐在咖啡館裡,向外凝視一切。

在她準備好能夠再度行走之前,整整過了四天。

我覺得沒什麼。我們在熱浪中抵達蘇格蘭最北部,原本就有利於在營地閒逛,而不利於笨重地沿著A公路行走。
我之前談論過,從約翰岬角到伊凡尼斯路上,「天涯海角」旅者沒有多少時間造訪博物館、港口和海灘。但是我們卻在鄧比斯有很多時間去做這些事。

我們到冷清的小港口野餐,在冷清的小博物館裡面閒逛,參觀冷清的小文史中心,每天晚上在貓頭鷹海灣冷清的小酒吧裡喝真正的啤酒。

我非常喜歡這一切。為了溫蒂,我並不後悔。在第五個晚上,貓頭鷹海灣房東問,「你們還沒要走嗎?」我回應,「還沒。但我們明早會上路。」

當我們終於再度上路時,認識到我們的界限。我們還不夠強壯,也不夠堅韌和訓練有素,能夠一次走20英里。更何況還要揹背包。

因此,我們取消了自己擬定的處罰計畫,並選擇幾天短期合理的步行距離:走8英里到貝里代爾,再走8英里到赫姆斯代爾,然後9英里到布羅拉。

我們反過來走完第一段鄧比斯和貝里代爾小鎮中間的路。因弗露營車公園年屆退休的經營者,奇斯和羅娜開車載我們到A9公路過貝里代爾附近的路邊,我們再徒步走回鄧比斯營地,不用帶背包。

除了在貝里代爾以北有一段陡峭的路面(0.8英里坡度超過13%),以及每當我們沒穿防水衣就會下大雨,有穿防水衣就會出大太陽,其他路程算是悠閒,引人入勝。

第二天早上,奇斯和羅娜開車帶我們回到同一個地方,揮手告別,我們繼續冒險前進。這次啊,揹著背包,前往赫姆斯代爾漁港。

A9公路環繞著此處部分海岸山丘的一側,可看見美麗的風景。但對我們卻是浪費。我們忙著在到處是垃圾的狹窄路肩跳來跳去,躲避交通,無法留心風光。

赫姆斯代爾沒有營地,所以我們不得不投宿在民宿。儘管我們幾乎負擔不起,但這是一場精彩的款待。
從赫姆斯代爾出發,我們走了9英里,左邊是大海,右邊是荒山,到達布羅拉鎮外的海邊營地。

沿A9公路走過,簡直不可能再對周圍的世界保持興趣。你的眼睛變得只會向下看路面。

眼睛向下,思緒會向內轉。如果你是一個開心、快樂、幸運的人,會有開心、快樂、幸運的想法。但如果你是沉思、內省的類型,可能會有問題。

  我個人是屬於沉思、內省的類型,因此,當我的眼睛黏在柏油路上時,簡直消沉得要下地獄了。

  我回顧曾做過的每一件愚蠢、被誤導的事,重播再重播。然後我會作一些改變再重播,這一次通常我會變得比較聰明,比較好。

  這是個壞習慣。不健康。沒有用。令人沮喪。但很奇怪,會讓人上癮。

  羅素在一九三○年出版的《征服幸福》(The Conquest of Happiness)一書開頭章節中即討論這種內省及有害後果。文章一開始,他便描述小時候如何不快樂:
 
五歲的時候我想著,如果我會活到七十歲,到目前為止,我只忍受一生中的十四分之一,一時感覺幾乎無法忍受眼前無際延伸的無聊。
 
當羅素到青春期時,他非常厭倦生命,所以經常想自殺。但儘管是個不詳的開始,但隨著年齡增長,他學會享受生命,主要歸因於對自己的偏見愈來愈低。年輕的時候,他總是糾結於自己的缺點和失敗,生活極為悲慘。等到成年,他學會把注意力放到外界事物上,諸如國際事件、各知識領域分支和其他人身上。
他寫道:
 
外在利益,確實都帶來各種可能的痛苦:世界可能陷入戰爭,某方面的知識可能難以獲得,朋友可能會死亡。但這些痛苦並沒有破壞生活的基本品質,如同那些因自我厭惡而產生的痛苦。
 
我並非僅是倚賴羅素的權威,而是從自己的經驗中得知,外在利益是幸福的關鍵,在我全心投入電腦程式設計、教學、哲學、寫作,甚至在壁球場上追逐橡皮球,都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時刻。

但與羅素不同之處在於,我從沒養成沉思的習慣。事實上,隨著年齡的增長,我愈來愈發現自己凡有閒暇思考,就會開始反覆思考我的失敗和錯處,成為自我厭惡的祭品。

所以,對我來說,沿著A9沉重行走,盯上數小時的帶狀柏油路面,並不是一種令人振奮的經驗。但我也確定,這樣絕不會讓我成為最愉快、最能鼓勵人的同伴。

從布羅拉出發,我們步行6、7英里,到達海濱小鎮戈爾斯皮。

那天我們原本打算走18英里去多諾赫,但溫蒂的水泡卻不依。所以十一點鐘我們在戈爾斯皮停下,四處繞了一圈,在一間民宿找到了房間。

我們在中午辦理入住手續,並在戈爾斯皮迷人的小港口和海灘享受野餐,以及漫長的慵懶午後時光。
第二天,我們計畫要徒步17英里,到多諾赫灣南岸的一個營地。

令人高興的是,整天我們大多都能夠擺脫A9公路,在鄉村小路行走 ,包括洛克內海(Loch Fleet)岸邊一段秀色可餐的3英里路段。這個美麗海灣有海埔地、水鳥、野禽和曬太陽的海豹,是天堂一隅,也預言著未來更美好的事物。

從多諾赫灣出發,我們徒步18英里來到艾文頓鎮。

再一次,我們大多時候都能遠離A9,沿著小路走,穿過樹林和農田。如果天氣沒那麼熱,我的腳當時也沒那麼痛,那就太好了。

到了下午四點,當我們經過阿爾內斯(Alness)小鎮,精神和物質儲備已然嚴重枯竭。然而,我們還有4英里的路要走。

我們拖著疲憊的身體進入一間咖啡館,倒在桌子上,點了咖啡和奶油酥餅。三十分鐘後,我驚訝地發覺活力恢復了。我從來沒有想過,短暫地坐下來喝一杯熱飲,還有幾塊餅乾,竟可產生如此神奇的作用。

可悲的是,進一步的審判還在等待我們。

前方半英里遠處,天堂開啟。幾分鐘之內,塵土飛揚的乾燥道路變成淺溪,排水溝變成洪流。穿梭的車輛激起5英尺高的水花,噴灑在我們身上。

我們在這場洪水中奮戰了幾百碼,然後在公車站避難所停下來,舉行危機討論。顯然,這不是露營的天氣,但我們該怎麼辦? 是否該停下來找一間民宿?還是該繼續步行,希望艾文頓營地的簡易屋有空房?

我們選擇繼續步行。

到達以後,我們發現所有簡易屋都住滿,營地也溼透了。草地、樹木、拖車、露營車、簡易屋、洗衣間、兒童遊樂場,以你能想像最糟糕的狀況完全溼透透,還滴著水。

其中溼得最透的要算旁邊搭帳篷的營地,基於我無法理解的原因,它位於一個小斜坡的底部。
搭在那裡的帳篷躺在兩英寸深的水坑裡,一群穿著雨衣雨靴的孩子正在踩水玩。雨還在傾瀉而下。

情況簡直無望。然而,幸運的是,營地經營者走過來,指著斜坡頂部的一小片地面,似乎剛好可以展開我們的背包客帳篷。

地面潮濕泥濘,每分鐘都變得愈加潮濕泥濘,但它卻沒有淹在水裡。

抓住這根稻草,溫蒂和我在營地的洗衣間裡設了一個控制基地,在接下來的一個小時內來回運用一些露營設備試著搭起帳篷。終於,我們想辦法建好一座乾燥的避風港,等到洗衣間裡掛滿的濕衣服晾乾,度過一個並非完全不舒服的夜晚。

  我記得有一次聽廣播節目《哲學談話》(Philosophy Talk),兩位主持人約翰.培利(John Perry)和肯.泰勒(Ken Taylor)其中一人說,生命中學到最重要的事之一就是「好時光永遠不會持續,艱難時刻也一樣。」

當我走在通往伊凡尼斯的路上,精疲力盡,偶爾感到痛苦,途中便一直反覆念誦這句話。
當前行舉步維艱,肌肉痠痛或腳痛,或精力委靡不振、精神困頓,我都提醒自己,艱難時刻不會永遠。

我覺得從約翰岬角到蘭茲角,難走的第一段(甚至很可能整段都很難走),可看待為人類生命的一個縮影,經常在艱難與舒適、辛勞與安息、痛苦與快樂之間不斷來回變換。

  十九世紀德國哲學家亞瑟.叔本華(Arthur Schopenhauer)在傑作《意志和表象的世界》(The World as Will and Representation)中,對人類狀況作了鮮明的描述。他說,我們可把人生旅程想像成「一條由燃燒的煤所鋪成的圓環道路,有幾處不燙腳的地方,我們必須在上面不斷奔跑」。

叔本華的觀點完全符合他最悲觀哲學家的名聲,非常負面。他認為長久的快樂不可得,生命所能提供最好的事,就是偶爾會有一段時間能夠從無法實現的需求中解脫。

但是,當我在前往伊凡尼斯之旅最後階段蹣跚跛行時,是以較正面的方式思考叔本華的火圈。每當我感到疲倦、疼痛或厭倦時,都會想像自己正走在火燒煤上,前面彎道附近有個不燙腳可以休息的地方!

出乎我預料之外,這個想法除了足以使艱難時刻感覺不僅變得可忍受,而且還很奇怪的覺得很值得。

從艾文頓步行到伊凡尼斯時,可改道一些直線路徑,不走A9公路的彎曲延,選擇小路和自行車路線。但溫蒂和我決定不這樣做,雖然我不記得為什麼。

也許是因為這時我的腳變得又腫又痛,讓我想以最直接的路徑完成旅程。不管是什麼原因,這是一段令人難以忍受的17英里沉悶路程,只有當天早上穿越克羅馬提峽灣(Cromarty Firth)長達一英里的克羅馬提大橋時,心情才略為活躍。

最後幾英里,沿著A9公路進入伊凡尼斯,然後穿過市中心,到達小城遠處的營地,是目前為止我們天涯海角旅途最令人沮喪痛苦的部分。

  最後一段公路是單調的多線道。我想,如果你是開車吹著冷氣奔馳,音響大聲放著你最喜歡的音樂,或許還可忍受。但是,如果你瘋狂到去走那該死的路,只能墮入憂鬱地獄:沉重的帆布背包壓在肩上,沿著滿是菸頭、香菸盒、薯片包裝、塑膠袋、空啤酒罐、口香糖渣、麥當勞包裝和髒污的免洗尿布的草地邊緣前進,你禁不住抱怨。

當你好不容易看見城鎮就在不遠的前方,卻發現還要走整整一小時,你會變得更加消沉,似乎怎麼走都沒有變得比較接近。

當你發現還有3英里的路要走,腳痛得不得了,每邁出一步都很艱難的時候,你會變得更加消沉。
更令人消沉的是,當你終於到達過夜的營地,發現那是個醜陋的場地,包圍著一個巨大的安全圍欄,座落在小城的破爛區。

除此之外,伊凡尼斯是一座輝煌的城市。二○一四年一項調查指出這裡是蘇格蘭最幸福的城市(因此,我認為,在某種意義上,這裡應該是最好的地方)。

這裡有很多事可做。風景如畫,位於尼斯河口,擁有宏偉的垛牆城堡,歷史悠久的老城區,維多利亞時代的市場以及眾多河畔餐廳和路邊咖啡館。

更重要的是,對於像溫蒂和我這樣阮囊羞澀的背包客,可找到坐的地方、便宜食物、免費Wi-Fi和插座、為電子設備充電,還有Wetherspoon連鎖餐館。

我們在伊凡尼斯度過了一個非常需要的休息日:吃喝、買登山鞋裡面的矽膠鞋墊,為肉體和精神打氣,預備接下來要往小路走,進入蘇格蘭高地的狂野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