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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你慢慢來(新裝珍藏版)(AL00003)

類別: 文學小說
叢書系列:龍應台作品集
作者:龍應台
出版社:時報出版
出版日期:2022年05月27日
定價:360 元
售價:284 元(約79折)
開本:18開/平裝/192頁
ISBN:9786263354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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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識


事情,是這樣開始的。

去年八月,華安一家三口旅行到澳洲一個小小的港口。這兒先得解釋一下:華安,當時是個八個月大的嬰兒。育兒書裡有關於他的詳細記載:「八個月大的嬰兒,能爬行、能扶床站立、沿壁扶走。口慾甚強,任何東西皆送往口中品嘗。尚不能人語,但會咿呀作聲,會叫爸媽。」至於一家三口,當然就是華安的媽媽和爸爸。

港口中的水非常清澈,一群相貌古怪的鳥漂在水上等著遊人的麵包。這鳥的嘴巴極大,像把剪樹枝用的大剪刀。奇怪的是,嘴巴下面還吊著個大口袋。鳥兒大嘴一張,丟進來的蘋果、麵包、小魚就滾進大口袋裡,沉甸甸的。

華安坐在岸上,眼睛一眨都不眨地驚看這巨大的鳥。
爸爸說:「Das ist der Pelikan.」
媽媽努力想了一會,下定決心地說:「這是塘鵝。」
華安手裡一顆削了皮的蘋果,掉到地上,翻了幾個觔斗就撲通摔進水裡,又呱一聲進了大鳥的口袋。
爸爸把華安摟在懷裡,指著水中的動物,很乾脆俐落地說:「安安,牠們是bird,bird,bird,bird……」
安安不動聲色,伸手扯了爸爸衣袖上的扣子,放在嘴裡吃。

九月,安安和爸爸媽媽到了美國。他們在森林裡租了一棟小小木頭房子。房子四周長滿青草,一身雞皮疙瘩的小青蛙常常跳上台階,閃進紗門來。

有一天早上,太陽特別亮,長長斜斜的陽光一道一道射進森林裡來,輕飄飄的灰塵在一道一道光裡翻滾。爸爸在廚房喝咖啡,媽媽倚著欄杆讀報紙,安安剛剛把媽媽的牙刷塞進樹幹上一個洞裡,現在正忙著把泥土塞滿爸爸的球鞋。

媽媽好像聽見一個細細的聲音,「啵──」。她繼續看報紙。
「啵──」又來了,原來是華安在發聲,媽媽不理他。
「啵,媽媽,啵!」華安似乎焦急起來,聲音堅持著。
「怎麼啦,寶寶,哎呀,爸爸鞋子給你搞這麼髒!」

「啵,媽媽,啵,啵,啵!媽媽,啵!」他已經爬了過來,扯著裙角站起來, 用胖胖的手指著草叢。

媽媽細看了一下,草叢錯雜處,昂然站著一隻大公雞,鮮紅的雞冠襯著金綠的長尾,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大公雞也有一對圓溜溜的眼睛,眨都不眨地看著跟牠差不多高的華安。

「媽媽,啵!」安安帶點興奮、帶點驚恐地,努力用手指著大公雞。
媽媽好像聽到腦子裡滴答一聲,突然懂了。對呀,一身羽毛、兩隻瘦腳、一把尖嘴,這不是bird,啵,是什麼呢?
媽媽狂熱地擁吻華安,一邊像個很沒有教養的女人扯著喉嚨大叫:「爸爸快來呀,安安說話了,說話了,他會說話了……」
安安很厭煩地,奮力推開媽媽的臉,拚命扭著身子、拉長脖子想湊近看看草叢裡那個神氣活現的傢伙。

路上
認識了「啵」之後,華安就認識了宇宙。

每天早上,教堂的鐘噹噹噹敲個八、九響,華安就跟媽媽出發,到一公里外的貓川幼兒園。不下雨的時候,媽媽推出黃色的腳踏車,安安的專用椅擺在後座, 也是黃色的。一路上,兩個人都很忙碌。是這樣的,媽媽必須做導遊,給安安介紹這個世界,安安是新來的。而媽媽漏掉的東西,安安得指出來,提醒她。

短短一條普通的路上,究竟有些什麼東西呢?華安的媽媽搖搖頭說,啊,那實在太多了,說不完哪!你瞧,天上,有一輪太陽,有一團團一塊塊的白雲,有時候又是黑雲,雲的背面有藍色的天空。噴射機過境的時候,老遠就可以看見那條漸拉漸長的白線,把天空劃成兩半。初春的季節也很多事,那軟綿綿的柳絮全都從樹枝梢頭吹了出來,飄得滿天滿地,又飄到安安的頭髮中……

那路上,也看不完哪!那家院子裡站著棵蘋果樹,那家牆腳爬著株葡萄藤。拄拐杖的老太婆在花園新翻的土床上放了一隻陶做的兔子、兩隻雪白的鴨子、一頂雨傘似的大香菇,香菇傘底下還坐著一隻綠皮醜青蛙─這些,你說華安會放過嗎?

至於路上那些會動的東西,可真多得教人頭痛呢!大街上停停跑跑的是汽車─卡車、吉普車、巴士、摩托車、腳踏車、火車、電車、垃圾車、嬰兒車…… 說都說不完。迎面而來一團搖搖滾滾的黑毛,「狗狗」,不能不打招呼。對街窗台上一隻伸懶腰的貓咪,轉角處一片山坡,山坡上低頭吃草的花白乳牛,脖子上繫著鈴鐺,叮鈴叮鈴在風裡傳得老遠老遠……

所以一路上,媽媽推著車,安安忙著觀望,兩個人有很多話要說。

「安安,聽,教堂的鐘聲……」媽媽慢下腳步。
「鐘聲──叮噹叮噹──」安安愉快地說,臉龐轉向教堂的方向。教堂在山的那一邊。
「花,花──」小手指著路邊的花叢,「紅色的!」
媽媽低頭看看,花瓣上還沾著晶亮的露水,「不是,安安,這花是黃色的。」
安安點點頭,努力地說:「嗯色的,嗯色的!」
七十五號巴士緩緩地從轉角冒出來。「巴士,媽媽,巴士來了,大的!」
「什麼顏色,安安?」
安安頓了一下,含糊過去:「嗯色的!」
「胡說八道!」媽媽拿野花敲敲他頭,說:「那是藍色的,跟天空一樣,你看!」
安安抬頭,突然大叫:「Bird !」
一隻海鷗滑翔過淡青的天空。
跟迎面而來的郵差打過招呼之後,一轉彎就是蘋果園了,蘋果樹下乳牛正在打盹。
「蘋、狗、牛、樹。」安安一個一個仔細而認真地打招呼,「草、叮噹、房子、煙囪、腳踏車……」
上一個坡,「鹿鹿、青花、老公公……」
「青花」是青蛙,「老公公」是個陶做的長鬍子妖精。
行行復行行,終於到了貓川幼兒園。媽媽溫柔地把安安抱下車來,親吻著他的臉頰說:「小朋友,再見,去和昂弟玩,要乖。」
安安牽著幼兒園老師的手,看著媽媽推動腳踏車;突然想起什麼,對著她的背影大聲說:「媽媽,乖!」

黃昏
秋天的黃昏,葉子鋪得滿地,厚厚一層美麗的金黃。空蕩蕩的枝椏映著清冷的天空,彩霞的顏色從錯綜的枝椏縫裡透過來。小河的清水流著涼涼的聲音。
媽媽騎車載著華安往回家的路上,看見一道古舊斑駁的小木橋,橫枕著悠悠的流水,心裡有點淒涼,於是側臉對華安說:「小橋──」
「小橋──」安安用脆脆的聲音回答。
「流水──」
「游水──」
「人家──」
「鴨鴨──」
「古道──」
「五道──」
「西風──」
「蜜蜂──」
「瘦馬──」
「狗狗,媽媽你看,狗狗──」

腳踏車上兩個影子,沿著小河漸行漸遠,漸漸融入了天的顏色,就看不見了。


他的名字叫做「人」

久別
媽媽從城裡回來,小男孩掙脫保母的手,沿著花徑奔跑過來,兩隻手臂張開像迎風的翅膀。
媽媽蹲下來,也張開雙臂。兩個人在怒開的金盞菊畔,擁抱。小男孩吻吻媽媽的頸子、耳朵,直起身來瞧瞧久別的媽媽,又湊近吻媽媽的鼻子、眼睛。
媽媽想起臨別時安安嘔心瀝血的哭喊、悽慘的哀求:
「媽媽──安安也要──進城去──買書──」
臉頰上還有眼淚的痕跡;這一場痛苦的久別畢竟只是前前後後六個小時。
媽媽牽著嫩嫩的小手,走向家門,一邊輕聲問:
「寶貝,媽媽不在的時候,你做了什麼?」
其實不問也知道:吃午餐、玩汽車、與保母格鬥著不上廁所、到花園裡去採黑草莓、騎三輪車、濕了褲子……。
可是這小孩平靜地回答:
「我想事情。」
媽媽差點噗哧笑出聲來──兩歲半的小孩「想事情」?偷眼看看小男孩那莊重的神色,媽媽不敢輕率,忍住笑,問他:
「你想什麼事情?」
「嗯──」小男孩莊重地回答:「我想,沒有媽媽,怎麼辦。」
媽媽一怔,停了腳步,確定自己不曾聽錯之後,蹲下來,凝視孩子的眼睛。
安安平靜地望著媽媽,好像剛剛說了「媽我口渴」一樣的尋常。

快樂
「為什麼一個男人忙於事業,就沒有人想到要問他:你怎麼照顧家庭?為什麼一個女人忙於事業,人們就認為她背棄了家庭?這是什麼白癡的雙重標準?為什麼你公務繁忙是成功的表現,我公務繁忙就是野心太大、拋棄母職?」
咆哮了一陣之後,媽媽就背對著爸爸,不再理他。
安安拎著根細細的柳枝,從草叢深處冒出來,草比人高。
他看見爸爸在生火,醃好的烤肉擱在野餐桌上。他看見媽媽坐在草地上,陽光透過菩提樹葉,一圈一圈搖搖晃晃地照著她的背脊。
「媽媽,你在幹什麼?」像個老朋友似地挨過去,和媽媽肩並肩。
「媽媽在──」做母親的遲疑了一下,「在想事情。」
安安握著柳枝,做出釣魚的姿態。
「想什麼事情呀?」
「想──」
媽媽不知道怎麼回答。她不願意敷衍這小小的人兒,因為她覺得這不及草高的小小人兒是個獨立而莊嚴的生命,她尊重。然而,她又怎麼對兩歲半的人解釋:婚姻,和民主制度一樣,只是人類在諸多制度中權衡利弊不得已的抉擇;婚姻幸福的另一個無可避免的是個人自由意志的削減。她又怎麼對兩歲半的人解釋:這個世界在歌頌母愛、崇敬女性的同時,拒絕給予女人機會去發揮她作為個人的潛力與欲望?她怎麼對孩子說:媽媽正為人生的缺陷覺得懊惱?
「你在想什麼,媽媽?」釣魚的小男孩提醒深思的母親。
母親嘆了口氣,說:「媽媽不快樂!」伸手去攬那小小的身體。
小夥伴卻站直了身子,摸摸媽媽的臉頰,正經地說:
「媽媽不要不快樂。安安快樂,媽媽快樂。媽媽快樂,爸爸快樂。」
母親像觸了電似地抬起頭來,不可置信地問:「你說什麼?你說什麼?」
「安安很快樂呀。安安快樂,媽媽快樂。媽媽快樂,爸爸快樂。」
媽媽抱著頭坐著,好久不動,像睡著了一樣。她其實在傾聽那草叢後面小溪淙淙的流水聲。那不說話、不講理論的小溪。她終於站起來,拍拍身上的泥草,牽起小夥伴的手,往溪邊走去。
「我們去找爸爸,」她說:「他一定在撿柴。」

你的眼睛裡有我
「女媧就撿了很多很多五色石,就是有五種顏色的石頭,又採了大把大把的蘆葦,蘆葦呀?就是一種長得很高的草,長在河邊。我們院子裡不是種著芒草嗎?
對,蘆葦跟芒草長得很像。
「女媧就在石鍋裡頭煮那五色石,用蘆葦燒火。火很燙,五色石就被煮成石漿了。石漿呀?就和稀飯一樣,對,和麥片粥一樣,黏黏糊糊的……」
一個白霧濛濛的下午,母子面對面坐著。華安跨坐在媽媽腿上,手指繞著媽媽的長髮。
「你記不記得女媧為什麼要補天呢?」
安安沉吟了一下,說:「下雨,共工。」
「對了,水神共工和火神打架,那火神的名字媽媽忘了──」
「祝融啦!媽媽笨。」
「好,祝融,打架的時候把天戳了一個大洞,所以大水就從天上沖下來,把稻田沖壞──稻田呀?
「草原那邊有麥田對不對?稻田跟麥田很像,可是稻田裡面灌了很多水──不是不是,不是共工灌的,是農夫灌的。那稻田哪,好香,風吹過的時候,像一陣綠色的波浪,推過來淡淡的清香……」
媽媽想起赤腳踩在田埂上那種濕潤柔軟的感覺,想起在月光下俯視稻浪起伏的心情。她曾經在一個不知名的小鎮上、一個不知名的旅店中投宿。清晨,一股冷冽的清香流入窗隙,流入她的眼眉鼻息,她順著香氣醒過來,尋找清香來處,原來是窗外彌漫無邊的稻田,半睡半醒地籠在白霧裡……
「我講到哪裡了?哦,女媧看到人受苦,心裡很疼,想救他們,所以去補天。
可是安安,你記得人是誰做的嗎?」
安安不回答,只是看著母親的眼睛。
「女媧有一天飄到一個湖邊,看見清水中映著自己的影子:長長黑亮的頭髮,潤黃的皮膚,好看極了。她想,這美麗的地上沒有像她一樣的東西,太可惜了。
「所以嘛,她就坐在湖邊,抓了把黏土,照著湖裡頭自己那個樣子,開始捏起來。
「哎,安安,你怎麼了?你是不是在聽呀?不聽我不講了?!」
安安只是看著母親的眼睛。
「女媧捏出了一個泥娃娃,然後,她對準了泥娃娃的鼻眼,這麼輕輕地、長長地、溫柔地,吹一口氣,那泥娃娃,不得了,就動起來了。跳進女媧懷裡,張開手臂緊緊抱著她的脖子,大叫『媽媽!媽媽!』女媧看見那泥娃娃長得就和湖中自己的影子一模一樣。」
「安安,你到底在看什麼?」
小男孩圓睜著眼,一眨也不眨,伸手就來摸媽媽的眼珠,媽媽閃開了。
「你在幹什麼,寶寶?」
寶寶情急地喊出來,「媽媽,不要動……」一邊用兩隻手指撐開母親的眼瞼。
「你在看什麼?」
「我在看──」安安專注地、深深地,凝視著母親的眼睛,聲音裡透著驚異和喜悅,一個字一個字地宣布:
「媽媽,你的眼睛,眼珠,你的眼睛裡有我,有安安,真的……」
說著說著激動起來,伸出手指就要去撫摸媽媽的眼珠──「真的,媽媽,兩個眼睛裡都有……」
媽媽笑了,她看見孩子眼瞳中映著自己的影像,清晰真切,像鏡子,像湖裡一泓清水。她對著孩子的眼瞳說:
「女媧歡歡喜喜地給泥娃娃取了個名字,一個很簡單的名字,叫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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