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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摘 3
面對當代導演李行
．張靚蓓
被李行罵出來的影帝──柯俊雄
第一波瓊瑤旋風中，《啞》片是風潮的帶動者，而其男主角柯俊雄更是靈魂人物，導演李行是怎麼造就出這個傑出演員來的？
柯俊雄的演技是李行導演罵出來的！李導演說出了原委：「柯俊雄和我在一起，要追溯到我拍最後一部台語片《新妻鏡》時，就在我拍完《街頭巷尾》到中影找我去之前的這段空檔裡，我拍了《新妻鏡》，是新和興影業公司的林老闆出資，女主角是白蘭，男主角陳揚，都是當時台語片的當紅影星。
本來《新妻鏡》的第 2 男主角是柯俊雄，是《新》片副導演李至善介紹的，當時柯俊雄剛從高雄來台北打天下，他長得很像日本影星寶田明，試鏡後效果很好，就決定用他。不料此時矮仔財給新和興的老闆介紹了蔡揚名（當時藝名是陽明）來演這個角色。柯俊雄當時沒名，而蔡揚名已經演過幾部電影了，加上矮仔財又是當紅的台語片明星，老闆當然聽他的！」
於是製片詹錫藩就跑來和李行商量：「導演，你先前已經決定用這個新人（柯俊雄）了，我們得找個理由回絕他！這個事交給我來處理好了！」他就通知柯俊雄，告訴他：「導演說這戲就要開拍了，要先解決服裝問題，我們這兒的演員都是自帶服裝，你有沒有西裝？這個角色得穿西裝！」
「有啊！」
「好，你把西裝準備好穿來檢查，我們就要開拍了！」柯就傻笑的問製片：「我能不能先借點錢啊？」
「借什麼錢！」
「你決定讓我演了，我想先借點酬勞啊！」
「你服裝都還沒檢查過，還沒決定是你呢！」
「我有啊！」
「那你穿著來，我要檢查！」
「你借點錢給我，我服裝都在當舖裡，我要贖出來！」
「贖當？你說廢話，擺在當店裡等於沒有，有辦法你自己贖，我借錢給你是我借給你的，就不是你自備的。沒法贖，你明天就別演這個戲！」
柯俊雄當場傻眼，他到那裡去借錢啊！這等於回絕了他，李行回憶道：「我看他眼淚汪汪的，好不容易得來的機會，就這樣丟了。但他還是不死心，找李至善想辦法，要他來跟我講，沒戲演，他來跟戲好不好？我就找製片來談，給他說情，你看他也怪可憐的，從高雄北上打天下，本來滿心歡喜以為能演上第 2 男主角，現在戲也沒得演，他還願意跟戲，你看看還有什麼事可以給他幹的！」詹製片回李行：「劇務有人了，製片是我，他能幹什麼？當場務工人好了，讓他來抬軌道、抬機器！問他肯不肯，反正找別人也是找，就找他吧！」
沒想到柯俊雄一口答應：「我幹！」由此看出柯俊雄能屈能伸。以後在拍片現場，柯每天看著蔡揚名演，就在一旁不服氣的瞪著眼看著蔡揚名，心裡想：「他媽的！這角色本來是我演，現在你演，看你演得是個什麼，要我就不這樣演！」
台詞他都知道，因為有劇本嘛！就這樣在一旁唸唸有詞。這情形李導演全看在眼裡，後來有一場酒家的戲，李導就跟副導說：「讓他也演個角色吧！唸幾句台詞，演個陪陳揚上酒家的酒客！還有，他有沒有西裝？」柯俊雄回答：「我有西裝不就演第二男主角了！」陳揚在一旁說話了：「小柯，我借給你，穿上西裝你就可以演個角色了！」那時他和陳揚、蔡揚名都混得很熟，不過蔡當然不會借西裝給他。
那天拍片現場，柯俊雄早早穿上西裝等在一邊。
正巧那天攝影師陳玉帛有個朋友來看拍戲，攝影師一時興起，要朋友上場玩玩客串酒客，一回頭看見柯俊雄穿了套西裝坐在一旁，就上去要他把西裝脫下來給他朋友穿：
「你在這做工的，穿什麼西裝，脫下來給我朋友穿！」柯俊雄就坐在那，氣得拿眼睛直瞪著攝影師，敢怒不敢言的忍著這口氣，李導演回憶，柯當時可真恨不得上去給那攝影師一拳，可又不敢，副導李至善全看到了，就過來解圍：
「陳桑，這是導演讓他演的，衣服是陳揚借他的，你朋友要演，另外給他借套西裝，大家都一起演！」
攝影師一看情勢也曉得不對勁，就讓步了，結果柯俊雄終於演到了這個角色。真是能屈能伸！
柯俊雄能紅起來，是因為他成為香港電懋公司在台招考唯一錄取的男演員，但因沒當兵，不能出境，去不了香港，但他在台灣的名氣則被哄抬出來，加上台語片當時要人，一下子柯俊雄成了台語片的當紅小生。
柯俊雄罰站一小時
再演李導演的《啞女情深》，柯俊雄已是台語片的紅小生。
由於李行想為中影培植新人，所以《啞》片的男主角就找新人，柯俊雄在台語片雖紅，但台語片的製片規模、預算都不如國語片，想進一步發展的他，自然想轉來演國語片。
柯俊雄定裝、試裝都很合適，就決定用他，不過李行最後跟他確認的一件事是：「你現在手上有很多台語片，《啞》片開拍還有兩三個禮拜，你儘快在開拍前了斷手上的戲，我這邊是不能同時軋戲的！你要軋戲，我就找別人！」柯俊雄當場承諾：「導演，你放心，一定沒問題，我這兩三個禮拜一定把手上的幾部片子殺青！」結果他是一方面把舊戲殺青，一方面還在接新戲，李行很了解柯俊雄：「這小子是從來不嫌戲多，也不會嫌錢少的！」
《啞》片開拍了，問他手上的戲拍完了沒，柯說：「完了，完了，沒有問題！」
李導那時發通告多半是早上 8 點，也就是 8 點時攝影機架好了、開始要打光、試戲。演員的粧也要化好，所以演員都得提早來，如果女主角粧需要兩個小時，王莫愁就得 6 點就到。那時沒一個演員敢遲到，柯俊雄居然遲到，原因是，他手上的戲還沒趕完，還在拚命的趕，加夜班拍到天亮，他就往李導這邊趕。有時拍攝不順收工收得晚，他來這邊就遲到。
第 1 天遲到，第 2 天又遲到，8 點鐘還不見蹤影，李行就找副導先代他走地位、打光，就問柯：「你不是拍完了嗎？怎麼還遲到？到底還有多久拍完？」他想搓湯圓混過去：「導演，完了完了，今天，不是啦！我睡過頭了」柯在那胡扯八道，連續兩天後，李導決定給他個下馬威，因為李行側面了解，柯俊雄還有部戲沒殺青，也正在趕。第 3 天早晨柯俊雄果然沒準時到，7 點沒來化粧，8 點攝影機也架好了、打光、走地位試好戲了，他都還沒點動靜，9 點半、10 點，一直到 10 點 3 刻，快遲到 3 個小時了，才見他硬著頭皮一臉尷尬陪笑的走進來。
原來他 10 點不到就到了，但是不敢進來，先跑去找中影製片廠的副廠長胡成鼎，想要他幫忙說情，一見胡成鼎，他先認錯：「副座，我遲到了！」
「我知道啊！從開鏡到現在，你已經連續遲到兩天了，昨天導演不是跟你講清楚，要你今天不要遲到，那邊拍不完，你可以偷偷的再拖一天嘛！」
「我今天真的是全部趕完了，趕完我就一了百了！」
「你不會今天回去再拍，何必那麼趕，你今天準時不就沒事了嗎？」
「那怎麼辦，現在我是趕完了，從今天起我就能全心全意拍這個戲！」
「那你自己去跟李導演講啊！你不敢面對他，要我去面對他啊！」
柯俊雄在胡那裡扯了大約半個小時，最後還是硬著頭皮進來了。當時李導演正坐在導演椅上，大家都在聊天、關著燈，柯俊雄一進來就站在李導演身旁喊：「導演，我來了！」李導演曉得他來了，但就是不看他，只對場務工人說：「老范，開燈。」
燈全開了，然後老范拉開嗓子喊：「導演宣布，因為演員柯俊雄遲到 2 小時 52 分 30 秒，導演宣布今天收工。」這時李導演開口了：「關燈！」煞時間燈全關了，柯俊雄還站在導演身旁，李導演則是起身拿著分鏡表從他面前走了，理都沒理他，柯俊雄就一個人愣在那裡。場務工人抬機器的抬機器，演員也都去下粧了，沒人理他。老范也把導演椅收起來了，他還是站在那裡，足足有一個小時，動也沒動，在那反省。從此以後，他再也不敢遲到，而且是入戲入得一踏糊塗。
《啞》片的最後一場戲是拍雪景，一般來說雪景都留到最後拍，因為布景上加了白粉似的人工雪，就不能再還原了。
這幕戲是柳靜言（柯俊雄飾）聽到啞妻過世的消息後，回家來，在冬天下雪的夜晚，坐在炭爐旁讀啞妻留給他的遺書，啞巴女兒（潘琪飾）依偎在他身旁。當時是 7 月天溽暑盛夏，柯俊雄戴著絨帽、羊毛圍巾，穿著棉袍，面前炭盆是真的炭火。當時的攝影棚裡沒有冷氣，再加上幾十萬瓩的燈光打下來，這麼熱的情況下，他的臉上不能有汗。
李導說：「我是一個鏡頭，先從房子的外貌看著下雪的夜景，鏡頭慢慢移動推進到房子裡一盞油燈下，燒著火的炭盆旁，他坐在那唸啞妻留給他的遺書，這封遺書是一個鏡頭完成，一鏡到底，從一個遠景到一個特寫。開始唸信時，攝影機的升降機慢慢降下來，慢慢推進，推到房子裡，從門縫裡慢慢推進去，推到他跟前，用 Zoom lens 對著他來個特寫，從這個鏡頭要看到他眼裡含著淚，女兒偎在他身邊，這場戲要一氣呵成！」 b先試戲、打光時，柯俊雄穿得很單薄，光著膀子穿件汗衫試戲，等光打得差不多，攝影機的運作也演練得熟了，他就說：「導演，你光打好時，我要穿著戲服來試戲，這樣每次試時，你可以正式拍，也可以不拍！如果好的話就算 OK！」
兩人彼此間已有了這個默契。
試戲時還能在一旁吹電風扇，等到機器、燈光都準備好，柯俊雄就要服裝師幫他把絨帽戴上，圍巾圍上，棉袍穿好，然後補妝把臉上的汗油吸光，他對李導說：「你不要管我了，你就照著你的戲來試。」
旁邊的副導就唸信的內容，開始試戲。潘琪的戲其實很簡單，只是靠著他這個動作，位置對了就成，整場戲就看柯俊雄一個人演。
李導每次試戲時都開機，他也曉得，李導說：「戲好得不得了，機器停下來後，我過去看他臉上有沒有汗，結果沒汗，我就喊 OK。」可是柯俊雄開口要求：「導演，再給我一次機會！」兩個化粧師過去要給他擦汗，他用手撥開他們：「你們不要來擾亂我的情緒。」
結果又再來一次，前一次當李導演喊 OK 時，大家都已經鼓掌叫好了，可是柯俊雄不滿意，再來一次，果然比先前更好！最後李導看完鏡頭裡的畫面後，再去看他本人，臉上真的是一點汗都沒有，而且眼眶含著淚。李導喊：「OK！」現場又是一片掌聲，這時柯俊雄才舒了口氣，緊繃的情緒才放鬆下來。接著脫衣服，這一脫不得了，整個棉袍內裡濕透了，他能夠內斂到把所有的汗水、熱度隱藏起來，外表卻一點也不顯露出來，至此，柯俊雄的演技已經畢業了！
剃了頭──讓我演《貞節牌坊》吧！
當李行在中影拍完《婉君表妹》、《啞女情深》後，拍了一部《貞節牌坊》，由柯俊雄、艾黎、崔小萍、崔福生主演，是「福華電影公司」的朱元福及「中國育樂公司」的張雨田共同投資拍攝的。
「福華」與李行在拍台語片時合作過，關係很好，當時「福華」要捧艾黎，原先男主角找的是當時台灣首席紅小生武家麒，想要用武家麒來帶艾黎，《養鴨人家》也是武家麒主演。那時的國語片紅演員，老一代是葛香亭，年輕一代正派是武家麒，反派則以歐威為代表。
武家麒當紅，手上有兩、三部戲正在拍，而李導演提出的第一個條件就是男主角要剃光頭，他不可能剃，不然其他正在拍的戲髮型就連不上了。所以男主角一直沒法定。
柯俊雄那時剛拍完李行執導的《啞女情深》，就從好友李至善（李行的副導，亦是《貞節牌坊》的編劇）那裡聽到這個消息，想要爭取，因為李至善透露消息說，《貞》片的戲好得不得了，你該爭取，現在老闆想用武家麒，可是武家麒沒空，因為頭髮不能剃。柯俊雄一聽，於是自己先把頭髮剃了，就來見李導。
李導一看就明白笑說：「好，你這小子，你等著。」於是馬上打了通電話給朱元福及張雨田，告訴他們：「我帶個演員來給你們看看！是最近剛和我合作完《啞女情深》的柯俊雄。」當時他在台語片紅得不得了，見過兩位老闆後，他們說：「你滿意就好啦！」
因為等武家麒已經不可能，所以《啞》片後緊接著用柯俊雄拍了《貞節牌坊》，雖不賣錢，但戲非常好。柯俊雄在國語片的紅小生地位，因此往前邁了一大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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