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之旅(BE0025)
A Natural History of Love

類別： 自然‧科普‧數理>生物
叢書系列：NEXT
作者：黛安．艾克曼
       Diane Ackerman
譯者：莊安棋
出版社：時報文化
出版日期：1996年03月05日
定價：400 元
售價：316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420頁
ISBN：9571319767

【愛的辭彙】

▼  愛的辭彙

愛是最難捉摸的。在夢魘中，我們以純粹的情感創造野獸。憎恨帶著濕濡的獠牙，在街道上高視闊步，恐懼鼓動皮翼，飛越狹隘的窄巷，嫉妒則在天際編織黏網。在幻想中，我們可以泰然自若，指揮若定，擊敗對手，在榮耀的競技場上，在群眾的歡呼聲中，獲得高分，正中冒險的核心。然而愛是處於怎樣的夢境呢？狂亂而又平靜，警醒而又鎮定，焦灼而又篤定，暴躁而又安詳——愛統御著龐大的情緒大軍。為期待勝利，因最近小衝突而疲憊的情人再一次進入這個競技場。我們端坐不動，如同羅馬競技者一般勇敢。

我在窗台上安置了一個玻璃三稜鏡，讓陽光穿透，色彩的光譜就在地板上舞動。所謂的「白色」，乃是彩色光線緊緊擠在狹小的空間中。三稜鏡釋出了它們。愛是情感的白色光芒，包含了許多的情感，我們卻因為懶惰和困惑，把這些情感擠入一個簡單的辭彙中。藝術是釋放它們的三稜鏡，緊接著一或多次的迴旋。當藝術把這一團纏夾的情感解開之後，愛就袒露了骸骨，但卻不能測量或繪製。人人都承認愛是美好而必要的，但愛究竟是什麼，卻沒有人意見相同。我曾經聽過體育廣播員提到一名籃球明里時說：「他會做所有不可捉摸的事，請看他舞動。」

雖然愛的觀念至高無上，但任何意象都可以加以說明。多年前，我曾愛上某人，一個花俏愛玩的傢伙，雖然最後，他在我的生活中消失了，然而有一段時間，愛卻發揮了不可捉摸的魔力，讓我們跳出最美好的舞蹈。

他想望

愛。我們用多麼渺小的一個字來表達多麼巨大有力的觀念：愛改變了歷史，撫慰了野獸、創造了藝術作品、激勵孤寂的人，使鐵漢脆弱，安慰了受奴役的人，讓堅強的女性瘋狂，使謙卑的人榮耀，造成了全國性的醜聞，資本家為之破產，徹底擊潰君王。單一音節的狹隘限制怎能傳達愛的寬廣呢？如果我們追尋這個字的來源，就會發現一部模糊含混的歷史，回溯到梵文的Iubhyati（他想望）。我確定其語源必定延伸到比那更久遠之前，到如心跳一般沈重的單音節字眼。愛是古老的囈語，是此文明更古老的慾望，其主根深深伸入黑暗而神秘的過去。

我們以如此草率的方式使用「愛」這個字，因此它可能什麼也不代表，也可能代表一切。這是拉丁文學生學習的第一個動詞變化，是全世界人類都理解的犯罪動機。「啊:他戀愛了，」我們嘆息：「這就能解釋一切。」其實，只要犯罪動機出於「熱情」，在某些歐洲和南美國家，甚至連謀殺都可以寬宥，愛就像真理一樣，是無懈可擊的防衛。首先說出「愛讓世界旋轉」。（是一名佚名的法國人）的人也許想到的並不是天體力學，而是愛滲入生活的機關，使一代一代永不止息運轉的方式。我們把愛想成積極的力量，總能使感受到它的人更高貴。朋友坦承他在戀愛時，我們恭喜他。

在民間故事中，毫不知情的少男少女食用了愛情靈藥而喪失理智。一如所有的麻醉劑，愛也有許多種偽裝和力量。愛有混合的芳香，也可能包括某些刺激辛辣的成分。人對愛的品味和個人的文化、教養、世代、宗教、年代、性別等等，有很大的關係。諷刺的是，雖然我們偶爾會把愛想成是最根本的唯一，但愛卻並不是千篇一律的。就像由許多情感色彩所創造的蠟染一樣，愛是圖案和彩度千變萬化的布料。我的教女聽到她母親說：「我愛櫻桃冰淇淋。」「我真的愛我高中時代的男朋友。」「你不愛這件毛衣嗎？」「今年夏天我愛到湖邊過一週。」「媽咪愛你。」她會作何感想？我們只用一個字表達這一切，因此也只能以笨拙的比例談愛。「你多愛我？」孩子問道。因為母親不能回答「我（代表無條件父母之愛的動詞）你」，只好把雙臂大大張開，彷彿在歡迎太陽和天空一般，把身體伸展到最大極限，張開手指圍繞天地間的一切，然後說：「這麼多！」或是：「想想看你所知道最大的事物，然後把它加倍，我愛你百倍於此！」

我有多愛你？

伊麗莎白．布朗寧（Elizabeth Barrett Browning，英國女詩人）最有名的十四行詩：「我有多愛你？」，並非因為她有數學的心思而「算一算方法」（註：這首詩頭兩句是：How do I love thee？ Let me count the ways。），而是英國詩人總得努力搜尋表達愛的方式。我們社會談到愛，總覺得難為情，視之為淫猥之物，不情願承認，甚至說出這個字，都會使我們結巴臉紅。為什麼我們對這麼美而自然的情感感到害羞？我在指導寫作班的學生時，經常給他們出情詩的作業。我提醒他們：「要精確，要獨特，能夠敘述說明但不要陳腔濫調，或任何詛咒的言辭。」這樣的作業是為了讓他們能夠了解我們如何壓抑愛。愛是我們生命中最重要的事物，是我們會為之而戰或因之而死的熱情，但我們卻遲疑著不願說出愛的名稱。我們因為缺乏合適的字彙，甚至不能直接談到或想到愛。另一方面，我們卻有很多強烈的動詞，說明人類相互傷害的方法，成打的動詞形容憎恨微妙的程度，但愛的同義詞卻少得可憐，我們對愛和作愛的辭彙竟如此微不足道，使得詩人得用陳腔濫調、褻瀆的言語或委婉的說法來指述。幸而，這卻導致想像力豐富的藝術作品，激使詩人創造個人獨特的辭彙。布朗寧夫人送給丈夫愛的詩意算盤，以迂迴的方式表達她情感的總數。其他的情人則嘗試以其他同樣智巧的方式計算出他們的愛來。在「跳蚤」一詩中，鄧約翰（John Donne）見到跳蚤吸吮他和心上人手臂上的血，因彼此的血在跳蚤的胃中結合而歡欣。

是的，情人最常被貶抑為比較級和數量。「你愛我比愛她多嗎？」我們問道：「如果我不照你的話做，你會比較不愛我嗎？」我們害怕正面面對愛，把愛當成心靈的交通事故。這種情感比殘酷、暴力、憎恨更使我們害怕，我們容許自己因這個字的模糊意義而裹足不前，畢竟，愛要求極度的脆弱。我們把剛剛磨利的刀子交給某人，徹底裸露自我，接著邀請他靠近自己，還有什麼比這更可怕的？

如果你由古埃及帶來一個女人，置於底特律的汽車工廠，她一定會迷失方向。什麼事物都是新奇的，尤其她一按牆壁就能使光線充滿房間，再按牆上另一處，就能讓室內充滿夏日和風或冬日暴風。她會對電話、電腦、時尚、語言和風俗驚訝不置；但如果她見到一對男女在僻靜的角落悄悄親吻，卻會微笑。不論何地或是何時的人，都了解愛的現象，一如他們了解音樂的吸引力，發現音樂的意義一樣，雖然他們不能明確地解釋究竟意義為何，或是為什麼對某位作曲家的作品感受深刻，卻對另一位作曲家毫無感覺。我們的埃及女性喜愛叉鈴（一種手搖樂器）如鳥啼囀一般的聲音， 20 世紀的男性卻喜愛重金屬音樂的撞擊聲，他們倆卻共有對音樂的熱情，也都能夠理解這種熱情。同樣的情況也發生在愛身上。價值、風俗和禮節也許古今有別，但愛的高貴莊嚴卻不然。人們走路、穿著和姿態各有不同，但我們卻能夠看到穿著西裝和穿著沙龍的兩個人，了解到他們倆都穿著衣服。愛也有許多時尚，有些奇特，有些（在我們看來）駭人，有些則熟悉，但這全都是我們心中變化多端所知幻影中的景物。在心靈的曠野，時間和國家是不相關的，在這個遼闊的平原上，所有的熱情都相同。

有益健康的傷害

記得你在向所愛說再會時，胸中如電梯猛然下沈的感受嗎？分別不只是一種甜蜜的憂傷，它在你們倆如膠似漆之際，把你們拉開。分離感受起來如同飢餓，人們以痛苦名之，也許這是為什麼邱比特帶著一筒箭，因為有時候愛感覺起來就像穿胸而過似的，是一種有益健康的傷害，如生孩子一般普遍，然而愛難能可貴，總是突如其來地攫住某人，不能教導學習；每一個孩子都會重新發現，每一對伴侶都會重新定義，每一個父母親都會重新創造。人們追尋愛，彷彿愛是失落在沙漠沙丘中的城市，在那兒，歡樂就是法律，街道上排列著織錦的墊褥，而太陽永不下墜。

如果愛是如此明白而普遍，那麼究竟什麼是愛？我開始為本書收集資料，因為我有許多問題，而不是因為我開頭就知道自己會找到什麼答案。就像大多數人一樣，我相信人家告訴我的：愛的觀念是希臘人所創，浪漫之愛始於中世紀，現在我知道這種傳說如何錯誤。我們可以在人類最早的文字中，發現浪漫之愛的描述。許多愛的辭彙，以及情人所用的意象，數千年來未曾改變。為什麼人們描述他們的浪漫感受時，心中會湧現同樣的意象？風俗、文化和口味會改變，但愛的本身卻不變，這種情感的本質也不會改變。

「動物吸引力，」我們有時候這麼說。一番熱情的纏綿之後，女人也許會形容她的枕邊人為「真正的動物」，並視此為對他性能力的恭維。如果她當著他的面說，附帶模仿咆哮之聲，通常會使作樂重新開始。其實，動物可以教我們許多關於我們自己的浪漫習性，人和動物有很多相似之處。雄性動物經常饋贈相當於訂婚戒的物品給意中人，雌性則經常檢視雄性的銀行存款，而「羞怯」或「賣弄風情」通常也是雌性鳥類或昆蟲或爬蟲的王牌，就像女人所擅長的一樣。在本書中，我有時候會提到其他動物的交配習性，不過篇幅不長，因為我曾在其他書中寫到這個題目。我認為重複自己努力想要在其他地方表達的內容，以不同的辭換湯不換藥，是不對的（唯一的例外是我對親吻的想法）。

本書有關歷史的部分，我研究了中東文化（埃及），因為我們在那裏發現了關於愛最早的文字，接著我探索古代和現代西方世界中，愛不斷改變的本質，以便能夠儘量遵循單一的脈胳。

然而，提到愛的歷史，我們也必須記得，我們對富裕者的愛情生活比對一般人的愛情生活知道得更多。一般人較少有閒暇時間，他們居住在洞穴或小房間裏，和許多人共用床舖；他們的戀愛生活和擁有閒暇和隱私的人必定完全不同。窮人最特別的時間可能是新婚時期，也許只有九個月長，當他們還能獨處的時候。幸而愛是草莽的情感，在馬廄和宮殿一樣能夠興盛繁榮。

你很容易就把愛想成是一種進步——由無知朝向精雕細琢的理性之光，但那是錯的。愛的歷史並不是一級又一級向上攀爬的階梯，人類的歷史並不是跨過風景、穿越一個又一個都市的旅程。遊牧民族永遠在移動，我們帶著所有家當，所有擁有的東西，記得我們所居住過每一個地方的辛苦，每一個祖先的信念、傷痕和骨骸。我們的行李很沈重，不能忍受和任何使我們之所以成為人類的事物分離。我們在 20 世紀愛的方式不但是過去觀點的累積，也是對現代生活的回應。

愛的最愛

我開始為本書收集資料時，在圖書館翻找關於愛這個主題的名作，發現已完成的嚴肅作品非常稀少。例如「人類關係領域檔案」中的微縮片，包括全世界三百種文化的人類學資料庫，從離婚到鼻飾各種各樣的條目，但卻沒有關於愛的獨立分類。為什麼對愛的研究那麼少？當然並不只因為愛是主觀的領域，其假設無法證明，太情緒化，難以讓社會學者嚴肅認定（同時也難據此申請補助）；畢竟，有數不清的研究是以戰爭、恨、罪惡、偏見等等為主題。社會學者喜歡研究負面的行為和情感，也許他們研究愛的本身時，會覺得不自在。我加上「本身」這兩個字，因為社會學者的確在研究愛——他們經常研究當愛不夠多、受到阻撓、扭曲或是缺乏時，會發生什麼景況。

為什麼愛會演變？在進化方面有什麼意義？愛的心理學是什麼？性愛和非肉體之愛本質是否相同？誰比較鍾情，男人還是女人？母愛是什麼？愛如何影響我們的健康？男人和女人是否有不同的性愛時間表？缺乏愛和犯罪之間有什麼關係？愛的化學作用為何？我們是天生一夫一妻制，或天生就會欺騙自己的夫或妻？愛的觀念多年來與時俱變嗎？春藥是否存在？動物也能感受到愛嗎？愛的習俗和放縱有沒有例證？

我們多麼幸運能夠居住在充滿人類、植物和動物的星球上，而我也經常對進化加諸眾生身上的神奇造化驚訝不已。在生命汲汲營營的所有使命之中，在所有使我們迷醉的神秘之中，愛，是我的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