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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摘 4
三、暑期新兵訓練營
只要錢的數量對了，你連狗罐頭愛寶都肯吃。——瑞奇．傑克森
帝傑的暑期實習在五月底戰戰兢兢的展開。第一天員工訓練在各商學院春季班結束後一個禮拜，我們坐在帝傑的曼哈頓堡壘深處的會議室，圍著一張美國早期的古董橡木桌。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洛夫，我記得他流很多汗，看起來很緊張。我們一共有九個人，八男一女，三個哈佛、三個哥倫比亞、三個華頓。
員工訓練很快就結束，大概只有兩小時。不時有一些全職協理和一些比較資深的銀行家前來歡迎我們，他們要確定我們了解被帝傑挑選為暑期實習協理代表什麼意義。我們是頂尖中的頂尖、華爾街財務專家中的精英，暑假期間他們不會把我們捧在手心，不會的，他們會把我們當成真正的、全職的協理對待。我們馬上就得上手，因為我們要接案子，其他銀行也許為了引誘暑期實習協理在夏天結束後簽約成為全職員工，整個夏天都請他們吃吃喝喝。帝傑可不會這樣。他們向我們保證，暑假結束時，我們一定明白在帝傑當全職協理是什麼模樣。如果我們真的願意努力，也夠幸運在秋天拿到夢寐以求的全職協理聘書，我們就能根據經驗去作決定，因為到時候我們會很了解情況。當然，我們都心知肚明裡頭的含意──到最後有機會擔任全職協理卻拒絕的人就是笨蛋，好比邊遠郊區的教區牧師獲選為教宗卻拒絕就任一樣，天底下不可能有這種事。
想獲得全職工作機會的期待，成為那年夏天所有行為的動力。我們最希望的就是秋天接到邀請我們畢業後進入帝傑工作的電話。熬夜工作、忍氣吞聲、對工作全心奉獻，全都源自於這個單純的期待。
我們都知道暑期工作的遊戲規則，這是適者生存的遊戲。我們一共有九個暑期實習協理，也許有六個全職機會。我們都知道要替有聲音的執行董事工作，因為在考慮人選時他們會為我們說話。如果可以拚命巴結，得到那些執行董事的支持，就能成為全職協理。我們會厭惡自己變成噁心的馬屁銀行家，但如果想得到全職工作，就必須遵守遊戲規則。
所以，我們的夏天會在抱提案書、分析資料、假笑、熬夜、作賤自己逢迎巴結中渡過。我們是一群馬屁精，是資深銀行家的忠實僕人，我們得努力工作，避開任何衝突或反抗，如果我們反抗，執行董事就會去找更聽話的僕人，這樣我們就得不到全職工作。所有心血毀於一旦，我們也完了。
一旦得到全職工作的邀約，就能安下心，把它拿去和其他公司交涉，而且唸商學院二年級時還可以在額頭刻上斗大的「去你的」三個字。問題是，我們的慾望人盡皆知，公司裡每一個銀行家都打算好好利用，最厲害的還會一邊在我們面前搖晃黃金胡蘿蔔，一邊在我們背後揮舞皮鞭，勸勉我們再加一把勁。
競爭全職工作機會也在我們之間丟入邪惡的因子。身為暑期實習協理的一份子，我們理當互相幫忙，畢竟我們都是團隊中的一員，但是我們不知道到了秋天，全職工作名額究竟有多少，如果九個人中只有六個能脫穎而出，那又何必在困難中互相幫助？其他人的機會可能就是我們的損失。
事實上，我們甚至還有某種程度的動力，企圖為了自私的目標破壞別人的工作。所以訓練那天早上，我們圍著桌子坐在那裡，小心翼翼地彼此打量，空氣中瀰漫著一點不信任。
所有重要資訊都在那兩小時訓練中傳達：禮車接送公司帳號、晚餐報帳程序、何時可以或不可以搭頭等艙出差的規定。訓練結束時，怎麼靠公司的錢過奢華生活的祕密全都昭然若揭，我們即將成為真正的投資銀行家。
牛棚
早餐會結束後，我們到了新辦公室。暑期實習協理的辦公室位於銀行內部一個叫做「牛棚」的地方。就每個人記憶所及，每一年夏天的牛棚裡都是實習協理。到了八月，實習協理離開後，就改由第一年全職協理占據。前一年一起窩在牛棚裡的第二年協理就會離開牛棚，四散到其他辦公室。所以牛棚裡永遠是協理當中地位最低下的一群，如果撇開分析師不談，也是帝傑所有銀行家當中，地位最低下的一群。理所當然的，銀行家愈資淺，工作就愈辛苦，所以牛棚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在運作。
牛棚是堡壘。就和載奴隸的船一樣，位於辦公室正中央，在訪客永遠看不到的地方。裡頭有十一間辦公室，五間單人、六間雙人，中央是頗大的公用空間，地毯舊舊黑黑，牆壁髒兮兮。有人一度想增添一些人情味，在公用空間放了幾株盆栽，這些植物的葉子老早就幾乎掉光，像漸漸腐敗的屍體矗立在那兒。不知道那個人是誰，但他應該想到的，牛棚裡沒有窗戶，日光燈不可能有助於任何生物健康成長，無論是植物還是動物。
實習協理的辦公室都沒有窗戶，裡頭放有制式的鋼製辦公桌和檔案櫃，以及可調整的椅子。辦公桌和檔案櫃像是從北大西洋公約組織運過來。椅子稍微新一點，這是一定要的，因為接下來幾個月裡，我們醒著或睡著的大部分時間都會在這張椅子上。這些傢俱坐落在老舊的地毯上，牆壁上有無數鞋痕，日光燈像高壓電嗡嗡作響。我們進駐時，大部分前人的遺跡都已經清乾淨，可是不出幾個禮拜，每一間辦公室又會恢復成老樣子──亂成一團的提案書、財務檔案、研究報告，沒有私人物品，沒有至親好友的相片，帝傑現在是我們的家了，沒人能與之相比，我們只對帝傑忠心耿耿。
牛棚和帝傑其它辦公區域截然不同。帝傑頗以收藏美國早期的藝術品、歷史文物和古董為榮，這些珍品都拿去裝點走廊、等候區和執行董事的辦公室，但是牛棚沒有。牛棚裡全是公事，這也很合適，因為大部分公事都是在牛棚完成的，牛棚的居民對這種貧乏有一種怪異的光榮感，它也讓那些想像力太豐富、以為自己選擇了光鮮亮麗行業的人看清楚殘酷的現實。
牛棚的氣氛很大一部分是受其糟糕的外觀影響，另外也很重要的是裡頭年輕銀行家的壓力。其他人施加在他們身上的要求，融合渴望不要搞砸的心態，製造出的緊張氣氛不亞於杜克大學對北卡羅萊納大學的籃球賽。咒罵聲隨時從牛棚各辦公室傳出──「幹」、「狗屎」、「混帳」、「可惡」、「爛人」。這些通常是帝傑資深銀行家來電所引發的反應，因為他們對已經疲於奔命的協理作出無理的或是沒有必要的要求。牛棚瀰漫著對資深銀行家的怨恨，使資深銀行家對這片地區是敬而遠之，只有最勇敢的人才敢踏進裡面，即使辦公室就在牛棚附近的資深銀行家也多以電話和裡面的員工聯絡，對人身安全的擔心超越想第一手體驗牛棚氣氛的慾望。
不過，擔任實習協理的第一天，我們對這些一無所知。我們熱情又單純、眼睛中閃耀著希望，而且，我們剛進牛棚的那一剎那，根本看不到它悲慘的狀況，因為眼前出現四個我們在同時同地見過的、最柔媚婉約的年輕女性，第一眼看去，她們就像《娃娃谷》基因庫製造出來的產品。我們的祕魯裔同僚因瑞可．赫南德茲．弗蘭卡，後來這麼形容：「寶石，每一個都各有風姿。我必須堅持自己的品味。」
這四個人是我們的助理，簡稱ＢＡ。她們的工作是協助我們、引導我們，負責接電話、製作圖表、準備文件、安排出差行程、維護資料庫，在當時，這些受命到牛棚工作的四個人比我們實習協理加總起來都更了解投資銀行。她們兼具聰明、美麗、耐心，但那天我們站在那裡盯著她們，只看到她們的美麗。
她們向我們自我介紹：海瑟、希拉蕊、霍普和提芬妮。後來第二年協理告訴我們，帝傑長久以來的傳統是暑假期間至少要有一個實習協理和助理上床。那天有八個人躍躍欲試，如果我們當中唯一的女生有一絲絲同性戀傾向，我們八個就會目標一致，一起去追那四個女孩了。
我們聚集在牛棚中央閒聊，討論我們什麼時候會開始辦案子。雖然我們幾乎都搞不清楚到底要怎麼辦，但我們知道我們得辦，我們現在還沒、但最好趕快開始，因為我們只有十個禮拜可以證明自己的能力。
兩個全職協理，理德．魏克斯勒（簡稱魏克斯）和馬克．布朗負責暑期實習協理計畫。他們的任務是確保我們有愉快的經驗，以及引導我們穿越帝傑的政治迷宮，他們要公平地分派工作，在接到電話後替資深銀行家尋找身強體健的苦力。整個夏天，他們都會在牛棚裡和我們一起辦公，分享我們的成功、同情我們的失敗。
那一天，他們給了我們很有智慧的建議：「不要擔心，工作一定會來，千萬別希望有更多工作，因為噩夢一定會成真。如果七點鐘，你沒有事要做，就回去吧，回你他媽的家。」當然，他們的金玉良言我們都沒聽進，我們四處環顧，看到同僚都還在做事，就覺得自己也一定得待在那裡做些什麼，我們都不願因為不夠努力而失掉全職工作機會。
我們當中有一個人很快地就開始辦案子。在牛棚無所事事幾小時後，魏克斯的電話響了，三十秒後，我們聽到他從辦公室裡大叫。
「誰要案子？」
當然啦，大家都想要。但是基於禮貌，我們都沒有表現地太熱切，當場一陣安靜。
「我說，你們哪一個滑頭的傢伙想辦案子？佩倫塔茲在嗎？你有高收益債券經驗對不對？進來，我來教你，你兩小時內要坐飛機到克里夫蘭，現在就要開始草擬高收益債券的交易。」
草擬？高收益債券？聽起來好刺激。我們的同僚佩倫塔茲，現在的綽號是「滑頭」，上班第一天就要去搭飛機，他如果像我們一樣白天訓練有仔細聽，他就要嚐到搭頭等艙的滋味了。這就是生活啊。滑頭上班不到幾小時就開始辦案子，我們過沒多久也一樣。一個禮拜後，我們都能駕輕就熟地執行交易。而這正是我們期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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