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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歐洲
看世紀末向你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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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你慢慢來
野火集:20周年紀念版
大江大海一九四九
親愛的安德烈:兩代共讀的36封家書
孩子你慢慢來(典藏版)

龍應台作品集

【類別最新出版】
這個動盪的世界
龍應台演講集套書(限量簽名版):沙漠玫瑰,怎麼開花|因為殘酷,所以傾聽(共兩冊)
因為殘酷,所以傾聽──龍應台演講集(下)
沙漠玫瑰,怎麼開花──龍應台演講集(上)
野火集(傳奇經典版)


野火集(傳奇經典版)(AL00009)

類別: 龍應台作品集
叢書系列:龍應台作品集
作者:龍應台
出版社:時報出版
出版日期:2023年01月18日
定價:480 元
售價:379 元(約79折)
開本:18開/平裝/312頁
ISBN:97862635332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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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文摘錄

野火現象

菜市場中一地的泥濘。討價還價的喧嚷夾著刀起刀落的剁聲。在菠菜和胡蘿蔔旁邊,居然擱著一本攤開的《野火集》。賣菜的婦人蹲在地上剝玉米。

「歐巴桑,你在看這書嗎?」
「嘸是啦!」她愉快地回答,「我後生在看啦!伊在讀大學。」

撕掉蒙眼布

《野火集》在出書二十一天之中再版二十四次,四個月後,已經迫近五十版,馬上要破十萬本的大關。文化界的人士咋舌稱奇,說是多年來沒有見到的現象。書店的經銷商說,許多買書人似乎帶著一種「使命感」走進書店,買一本給自己之外,還要添一本送人,惟恐讀「野火」的人不夠多。一位醫師告訴我,他買了三百本書四處寄發。學校老師也往往為學生集體訂購,作為指定的課外讀物。海外的留學生也來信,希望這本書能銷到國外。

這是個非常奇特的現象。《野火集》破紀錄地、瘋狂似地暢銷不是一個偶發、孤立的事件。從專欄時期讀者反應的洶湧,到成書之後讀者「奔相走告」的熱潮,在在都顯示這是一個深具含義的台灣社會現象。很明顯的,我們的社會對「野火」所發出的聲音有一種飢渴的需求。

需求什麼呢?

「野火」是個強烈的批判聲音;當批判的對象是自己的時候,就成為反省。「野火」,因此也是個自剖反省的聲音。但是「野火」裡頭並沒有任何新鮮的觀念。它指控現代的中國人喪失道德勇氣,它要求學生爭取獨立思考的空間,它要求政治的開放與容忍。近代史上,一波又一波中國的知識分子一次又一次地吶喊著同樣的話。如一位教授所說:「你的野火精神和當年的文星精神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但是為什麼二十年前叫喊的事情在二十年後還有叫喊的必要?可見我們進步非常有限。」的確,可是這一次的叫喊,在空谷中引起嗡嗡不絕的回聲,「野火」由一根小火柴燒成一小片火海,表示這是個不同的時機。或許人們不只是厭倦窠臼本身,也厭倦一次一次叫喊後的失敗。在上千的讀者來信中,大部分有這麼一句話:「啊!你說出了我心中早就想說的話」,然後加上三個驚嘆號!!!。「野火」顯然痛快地供給了情緒的發洩,但是令人心驚的是,在發洩之前,那份情緒有多麼堵塞,多麼鬱悶。

台灣在蛻變中。曾經是個一元化、權威分明的社會。子女遵從父母,學生遵從老師,人民遵從政府。可是經濟起飛了,如果上一代努力的是物質上的獨立,那麼這一代就追求精神上的獨立。教育水準提高了,往往子女懂得比父母多,學生青出於藍,人民所擁有的知識比官僚還高。西方民主文化的衝擊更是勇猛直接。雷根說格達費計謀暗殺他,台灣的電視就顯現:美國記者大聲問總統:「你有沒有證據呢?沒有證據就是撒謊。」這種鏡頭對我們膜拜電視的社會不可能沒有影響。頭腦再簡單的人也會問一聲:「哦,民主是這樣的呀?」更何況是已經受了教育、寧可自己思考的人。

經濟、教育、外來文化等等,構成伊甸園裡的知識之果,台灣的社會大眾,是吃過蘋果的亞當。吃過蘋果,發覺自己的赤裸,於是急切地想看清現實,解決問題,但是亞當的臉上綁著一塊蒙眼布──吃蘋果之前的舊觀念、舊制度、舊做法、舊信仰,遮著亞當睜大的眼睛。多少年來不曾經過審查的教條、口號、神話、謊言,密密地包紮著亞當開始流轉的眼睛。

「野火」只有一個簡單的要求:撕掉蒙眼布。對「野火」狂熱的反響或許也就傳達了那麼一個簡單但迫切、堅決的訊息:我們不要蒙眼布!讓子女、學生、人民,都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自己的頭腦去想。

在野之聲

「野火」暢銷的主因固然是它反對權威、批判現狀的立場,但是為什麼比它更激烈、更叛逆的刊物,譬如一些黨外雜誌,卻得不到小圈圈以外的回響?其中人為的因素當然很重要,譬如查禁的問題;最主要的因素卻在於這些雜誌本身的限制。一方面,歌頌權威、膜拜現狀的書籍刊物對厭倦蒙眼布的人缺少吸引力,因為它的出發點與目的地都是一種意識型態。另一方面,一些黨外刊物,雖然標榜批判,卻無法把讀者完全爭取過去,因為它往往也是以一個特定的意識型態為出發點,以某個政治結構為目的地;不同的意識型態,不同的政治目的,但是反宣傳可以變成宣傳,反教條可以變成教條。如果沒有較開闊的胸襟、較長遠的眼光以及對理性的堅持,蒙眼布換了顏色還是蒙眼布!而吃了蘋果的亞當所急切、不耐、引頸盼望的,不只是換一塊蒙眼布!

我們不能沒有黨外刊物,因為它是一個制衡的聲音。從「野火」的現象看來,我們更急迫地需要第三種聲音,一個不以單一意識型態出發、沒有政治野心、真實而純粹的「在野」之聲。這個聲音通常由關心社會的知識分子所發,可是在今天的台灣,這個聲音,不是沒有,但微弱喑啞。知識分子或者受制於強權而不敢作聲,或者屈服於做官的私欲而婉轉歌唱,或者受挫於嘗試的失敗而灰心隱退;仍舊在努力中的,只能支支吾吾、避重就輕,貌似前進的《野火集》並不例外;或者倒過來說,「野火」這麼一本鼓吹最基本的民主觀念的書都能引起這麼大的震撼,不是「野火」前進,而是這個社會落後;不是「野火」的聲音特別清越,而是這個社會根本缺乏嘹亮的在野之聲。

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聲勢浩大的「野火」其實只是一隻猴子;台灣需要的,是真正老虎的吼聲,許多老虎的吼聲。

喜鵲‧烏鴉

因為在粉飾、教條、自我吹噓、自我慰藉的「醬缸」裡泡了幾十年,我才在極端不耐中開始寫「野火」,但是立即招來質問:為什麼只寫壞的?光明面為什麼不寫?人民很勤奮呀,政府很努力呀,社會很安定呀!為什麼一面倒?是「別有用心」嗎?

不錯,我是「別有用心」,像個病理學家一樣的別有用心。病理學家把帶菌的切片在顯微鏡下分析、研究,然後告訴你這半個肺如何如何的腐爛;你不會說:「奇怪,怎麼只談我壞的半邊肺?怎麼不誇──誇那好的一半?」

那麼,為什麼要求社會病理家談「光明面」呢?
再說,歌頌勤奮的人民、努力的政府、安定的社會的人還不夠多嗎?何必還需要我也加入?
你有影響力呀!讀者相信你。

這話說得何其天真。如果「野火」的作者有所謂的影響力,那純粹是因為他像隻烏鴉一樣不說悅耳的話;他怎麼可能在贏得「讀者相信」之後轉而加入喜鵲的行列?一個社會本來就該有許多不同的聲音,傳達不同的訊息;烏鴉和喜鵲各有所司。但是,如果報喜不報憂的喜鵲覺得自己缺乏信服力,牠就必須改變作風,開始說實話,而不是要求有「影響力」的烏鴉換套羽毛,唱喜鵲的歌。

也有人擔心地說:「野火」暴露出那麼多台灣的缺點,被敵人拿去做宣傳怎麼辦?

不怎麼辦!只有頭腦簡單的人才不知道自我批評是一種自省自新的能力。當西德的布朗德與美國的尼克森鬧出舉世皆知的醜聞時,兩國人追究到底的態度贏得的是尊敬,不是輕視,我們的報紙喜歡興高采烈地報導大陸報紙所揭露的壞事,作為「你看他們多糟糕」的宣傳,而事實上,中共愈是容許醜事的揭發,批評的公布,愈表示他們觀念的進步,也就愈值得我們戒慎。

把自己的弱點暴露出來檢討,是優點,不是缺點。「野火」不需要描寫台灣社會的光明面,因為,我相信,「野火」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光明面的表現;表現台灣的制度能容忍批評,台灣的人民能自我反省;這是個有更新能力的社會。

讓別人拿《野火集》去做宣傳吧!

上一代,這一代,下一代

對這本書的兩極反應是另一個值得深思的現象。一方面,許多老師以它做教科書外的教科書,鼓勵學生討論並且寫讀後感;另一方面,有學生來信:「我們教官不准我們讀你的書,說龍應台汙染青年人的思想……」一方面,某些工商機構成百地訂書,送給員工閱讀;另一方面,有些特定的團體將「野火」明文列為禁書。許多讀者讚美作者為「真正愛民愛鄉、有良心的知識分子」,卻也有人說他是共匪。

白紙黑字一本書,為什麼出現兩種水火不容的讀法?

就讀者來信分析,對「野火」存恐懼之心的以年紀較長、度過軍旅生活的人較多,支持「野火」的則包括各個階層、職業,與教育水準,但仍舊以大學生和三、四十歲之間、受過大學教育的中產階級為主流。更年輕的,十來歲的中學生就有點迷惑:「國文老師要我們每個人都熟讀『野火』,可是昨天副刊又有篇文章說你偏激誤國,我應該相信誰呢?你是壞人還是好人?」

這樣一分,一條清楚的代溝就浮現了出來。由於「野火」的反應,我們也更明確地看出台灣是怎樣的一個轉型期的社會。

為了行文的方便,讓我用「上一代」、「這一代」這樣稍嫌以偏概全的名詞。對於「野火」所鼓吹開放、自由、獨立思考的觀念感覺恐慌的上一代大致有三種說法。「我們忠心耿耿追隨政府來台,政府就像父母一樣對我們有恩,」一位退伍軍官寫著,「你的書所傳播的根本就是反叛思想。」

這是第一種。把政府當父母,施政措施作恩德,批評視為「反叛」,流露出來的是根深柢固的封建意識。我們的民主歷練之淺,由此可見。

另外一種非常普遍的想法:怎麼可以鼓勵學生獨立思考、爭取權利?這不是鬧學潮嗎?大陸就是鬧學潮給搞丟了!

這個簡單的「歷史觀」犯了兩個根本的錯誤:第一,學生獨立思考、爭取權利並不等於鬧學潮;第二,當年大陸上的學潮是果,不是因。學潮不是從石頭裡無緣無故突然蹦出來的孫猴子,一定是先有政治上的病態,人心不滿鬱積到一個程度,爆發出來才有學潮。我們若要避免學潮的發生,就必須在政治上力求公正合理,而不是設法鎖住年輕人的頭腦。

第三種說法:我們這一代拋頭顱、灑熱血、挨餓受凍才贏得今天衣食溫飽的安定局面,你們這無知的下一代人在福中不知福,已經有了溫飽還大聲嚷嚷什麼自由、什麼人權……一個作家被關上一兩年就是大不了的事,哼,比起我們這一代所受的苦,被關幾年算什麼玩意兒?

大概有不少父母都跟子女說過這樣的話,帶著很大的說服力。它一則訴諸感情──我為你犧牲過,你要感恩;二則訴諸經驗的權威──我吃過苦,你沒有,所以我是對的,你是錯的。

就某些層面來說,他當然是對的。這一代應該對上一代充滿感恩之情。這垂垂老去的所謂上一代,曾經在兵荒馬亂之中緊緊摟著懷抱裡熟睡的嬰兒,曾經餓著肚子帶孩子去付醫藥費,曾經推著腳踏車沿路喊「機器饅頭」讓孩子繳學費,後來又曾經把薄薄的一疊退休金換取兒女留學的機票。這個上一代,把自己躺下來鋪成磚塊,讓我們這一代昂首闊步地踩過去,「衣食溫飽的安定」是上一代咬緊牙根拚了命才達到的終點,對這一代,那卻是個稀鬆平常的起點,感恩,當然應該。

可是,這一代的「大聲嚷嚷」並不是「人在福中不知福」。他已經有了衣食溫飽的福,現在大聲嚷嚷,追求的是另一種福,更高層次的福:民主、自由、人權……衣食溫飽的安定只是基本的出發點,這一代當然不能以此滿足;上一代如果認為這一代吃飽了、打個嗝,就該在安定中睡個午覺,那就太天真了。食物夠吃了,開始求烹飪的精緻;衣服夠穿了,開始求設計的美好;社會安定了,開始要求有所作為。物質的豐富與環境的安定都只是社會要進步的基礎條件而已。上一代奠定了這麼一個基礎,這一代或許就能建立一個開放自由、公理伸張的社會,作為下一代的基礎;而「人在福中不知福」的下一代繼續「大聲嚷嚷」,或許我們就有了真正偉大的思想家、藝術家、政治家的出現。

這一代站在新的起點上準備往前衝刺,要拉也拉不回來的。除非你扭斷他的胳膊。我們的社會若要和諧,這一代必須體諒上一代的經驗,心存感謝;上一代也必須交棒,放手讓這一代奔向一個不同的終點。這樣才可能避免那水火不容的兩極,也才可能回答更下一代的問題:「我應該相信誰?」

幸福沒有止境

市場裡的歐巴桑蹲在濕淋淋的地上剝玉米,為了湊足後生上大學的費用。她所關心的,或許是菠菜的收成與一斤幾毛的價錢,後生所關心的,就可能是如何爭取一個容許他獨立思考的環境。「野火」對歐巴桑沒有意義,對她的後生卻有意義,我們能夠盼望的是,有朝一日,後生的後生一出世就在一個衣食溫飽、自由開放的環境裡,他不需要經過掙扎奮鬥,就可以盡情盡性地發揮他所有的潛能。

幸福,沒有止境。《野火集》不過是一個追求幸福的吶喊!

十萬本,代表一個非常迫切的吶喊。

(一九八六年四月二十四日《中國時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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