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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海音序
漫寫蕭乾、文潔若這兩口子
．林海音
1910年，在北京東直門一個破破爛爛的角落裏——北小街的羊管胡同，有一個正黃旗蒙古錫林格勒盟人的孩子誕生了。他是個遺腹子，生下來就沒有父親，苦哈哈的到十二歲，唯一愛他的母親又過世了，從此他就獨自一人漂浮在茫茫人間。可是他坎坎坷坷的活到今天——燕京大學畢業、英國留學、大公報的名記者、小說家、翻譯家；他就是前輩作家蕭乾先生。他今年八十四歲，和另一半文潔若女士（清華大學英國文學系畢業，精通英、日文。）兩人把個世人認為天書的愛爾蘭作家詹姆斯．喬伊斯（James Joycc）登峰造極的鉅著《尤利西斯》（UIysses）翻譯成功了。（台灣版是由時報出版公司出版）他們夫婦倆和我們夫婦，雖然不常見面，卻是好友。譯作的當中，也不時來個信談談情況，去年10月蕭乾曾來信說：「……我們二人合譯的《尤利西斯》明年1月將由台灣的時報出版公司出版（同時出我的回憶錄《未帶地圖的旅人》）時報要派人來此約我們訪台，目前我們還在考慮——只怕我身體吃不消。……」
同時也附有一張潔若的信，報告了更令人驚喜的消息：「……《尤利西斯》上、中已分別於4月、6月出版，下卷將於11月（皆指在大陸），我正在看二校（下卷只有16-18三章）全書約一百多萬字，總算終於大功告成。我本來是搞日本文學翻譯的，已決定九五年起翻譯川端康成的《東京人》，共六十萬字，無人合譯，明年完成。本來我是想馬上著手搞點創作，但現在翻譯純文學的機會不多，送上門來的不捨得放棄，『過了這個村兒，就沒這個店兒』啦！在我來說，創作比翻譯難得多，所以今後，只要有合適的，還是抓翻譯，創作只能是見縫插針。……」
而蕭乾先生又說，尤利西斯的最後一章，也是最黃的一章，他們以純粹的京味兒譯之，這也是本書的特點吧！在完成了《尤利西斯》，我以為他們兩口子一定抓空各處走走啦！誰知蕭乾放下尤利西斯的筆，又拿起另一枝筆要寫他於1944～46年歐戰時，他做戰地記者的回憶，也就是一個中國人對二次世界大戰的看法。他在電話中對我說，這種文章不是屬於華麗的；他曾見紐倫堡大審，每個沾滿了千萬人血的戰犯，都可以選定為自己辯護的律師，律師辯護過後，才可以判罪，這是民主國家的風度，這樣，如是死罪的話，才死得更明確。
至於潔若譯川端康成的《東京人》，我沒聽過這本著作，問她，她說：本書是寫日本戰後家族的錯綜複雜關係，是屬於那個時代特定的，她獨自翻譯，因為她不喜歡與人合譯。至於我問她是否要休息一陣？她說寫作翻譯都是快樂之事，沒有什麼該不該休息之類的考慮，信哉所言，倒跟我的意見相同，但我只是漫筆隨寫，怎比得了她的精通英、日文哪！真佩服他們這兩口子！
去年他們寄來一張照片，是兩口子去尋找蕭乾的根——東直門羊管胡同出生地——瞧那殘垣斷瓦的地方！
趁他們兩口子老而彌堅的寫作情態，願做小小報導如上。
1995年3月16日《人間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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