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史萊特的下午茶
史萊特的下午茶
史萊特阿姨是我們對她的稱呼。老太太已經九十八歲了。她七十歲的小女兒琴妮，我也稱為阿姨。或許是文化背景使然，多年來，我始終無法自然地以西式作風直呼長輩的名字；同樣的，這些外國長輩也未必習慣聽到一個東方人稱他們「阿姨」、「叔叔」，遑論「阿婆」、「祖母」之類。總之，整個情況就變得有些文化上的複雜性。最後，她們母女我都稱為「阿姨」。
史萊特阿姨和琴妮阿姨住在倫敦市區。每年夏天，她們都會到倫敦郊區伊夏的鄉村別莊渡暑。從認識開始，每次夏天還沒到，史萊特阿姨便說，「記得週末到伊夏來。我們可以在庭院吃週日午餐，喝下午茶。」
英國人的週日午餐很無趣，幾乎是清一色的烤雞。夏天裡，烤雞、冷火腿，配上以鹽水醃漬過、切成薄片的大黃瓜起士三明治。沙拉也很簡單，大黃瓜、蕃茄，加上一點生洋蔥點綴。甜點大約就是草莓加白糖和奶油了。
不過，史萊特阿姨的下午茶，可是朋友間傳誦難忘的經驗。史萊特阿姨的下午茶是維多利亞式的英國下午茶（High Tea）。每次提到史萊特阿姨的下午茶，不管大人小孩，眼睛都會那麼一亮。
我總是獨自坐火車早早晃到伊夏。在史萊特阿姨家的花園裡還留有夏初玫瑰餘香的時刻，看著琴妮阿姨迎面而來，史萊特阿姨則站在屋門口笑著。其他的朋友們陸續來到。午餐時，不知怎麼，總覺得有些心不在焉。史萊特阿姨看著我說：「五點以後才有下午茶喔。」
維多利亞下午茶依傳統，要到下午五點至六點間才開始。可是每次四點一到，我就覺得該準備喝茶了。四點半左右，主人開始著手佈置，我則早在廚房裡跟進跟出了。我是那種看到精彩美食，便打心裡眉開眼笑，喜形於色的人，藏都藏不住。
史萊特阿姨總是先將家傳的銀茶盤、銀刀叉、以及大小銀湯匙擦拭光亮。三層式的銀茶盤上，最下面一層是三明治；中層是英式小圓餅史空（scone）；最上層是蛋糕。三明治是High Tea的特色。史萊特阿姨通常會準備山葵牛肉、牛舌、黃瓜等幾種三明治。家庭烘烤的麵包，去皮後切得輕薄乾淨；技巧是先抹奶油再切，否則很容易斷裂。但無論如何變化，有一種魚醬加果醬的三明治一定不會少，那是史萊特阿姨口中的「典型維多利亞下午茶點」。
史萊特阿姨拿出自製圓餅史空時，她整年隨著季節封製的草莓、藍莓、紅莓，還有一種小蘋果（quince）的各式果醬也都隨之出手，配著奶油，令人簡直不知道該放棄哪一樣。第三層的蛋糕更精彩了。史萊特阿姨通常會做四種蛋糕，除了水果蛋糕、巧克力蛋糕、杏子蛋糕和紫藍色的李子布丁外，葡萄乾和奶油麵包屑烘焙的石頭蛋糕（rock cake）則是這層的必備糕品。
茶，一定是伯爵、大吉嶺或其他印度茶，而且用葉茶，茶包是不及格的。茶具，是上好的英國瓷器司伯德（Spode），或者威吉伍（Wedgewood）。喝茶時，杯裡先加牛奶，再倒茶，最後才放糖。
我在史萊特阿姨茶宴中保持的紀錄是--據說看來還算優雅地喝了十三杯茶。老太太一直記得這件事，常拿來開玩笑，說沒見過這麼能吃喝的女孩。
史萊特阿姨最後一次茶宴，是她九十歲的時候。這些年，我到過許多著名高級餐廳喝英式午茶，但都不及史萊特阿姨的下午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