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變文(XO0023)──石窟裡的老傳說

類別： 中國歷代經典寶庫（袖珍版）
叢書系列：中國歷代經典寶庫（袖珍版）
作者：羅宗濤
出版社：時報文化
出版日期：1987年01月15日
定價：100 元
售價：79 元(約79折)
開本：菊32開／平裝/／92頁
ISBN：957131238X

【導讀｜書摘 1｜書摘 2｜書摘 3】

▼  書摘 3

目連感慨說：

不可言、地獄天堂相對足。天堂曉夜樂轟轟，地獄無人相求出。父母見存為造福，七分之中而獲一。縱令東海變桑田，受罪之人仍未出。

目連找不到母親，繼續前行，來到一個全是女人受罪的地獄，就問獄主：「這個獄中，有沒有一個叫青提夫人的？」獄主說：「青提夫人是和尚的阿娘？」目連答：「正是慈母。」獄主說：「三年前，有一個青提夫人，到過這裏，後來被阿鼻地獄索去，現在正在阿鼻地獄中受苦。」目連一聽，一下就暈過去，許久才漸漸通氣，爬起來，漸漸前行。

目連在冥途上走著，路邊聳立著無數刀劍，就像野草一般；陣陣陰風，傳來罪人聲聲哀號。但是想到母親正在受苦，他只好奮勇前行。漸漸接近阿鼻地獄，遇到夜叉王，目連向他說明自己是釋迦如來佛的弟子，為了尋覓母親的亡魂，已經巡歷了許多地獄，都沒找到，聽說她已墮阿鼻地獄，請問夜叉王知不知道母親——青提夫人的下落：

有無實說莫沉吟，人間乳哺最恩深。聞說慈親骨髓痛，造此誰知貧道心？

夜叉王聽了心裏很受感動，說：「和尚的孝心是古今稀有的，竟親自到冥途來尋覓，令堂青提夫人，我好像有點印象，不過阿鼻地獄盡是業風毒氣，你必定到不了，不如早點回去請如來指示。」

目連知道自己法力有限，只好騰空到婆羅林，遶佛三匝，向佛報告尋母的經過，並請求如來幫他進入阿鼻與慈母重逢。世尊告訴目連，世間的罪案都是自造的，很難拯救；但他可以借給他十二環錫杖，可以保護他進入阿鼻，而且只要勤念佛名，阿鼻地獄大門就會應聲而開。

目運承佛威力，騰身向下，急如風箭。須臾之間，來到阿鼻地獄門口，見五十個牛頭馬腦、羅剎夜叉，牙如劍樹，口似血盆，聲如雷鳴，眼如掣電，站在門口當值。看見目連，趕緊喝住說：「和尚莫來，這裏不是好地方，西邊黑煙中，全是毒氣，和尚一聞，立刻化為灰塵。」目連趕緊不斷念佛，一手拭淚，一手搖動錫杖，鬼神一下子都昏迷不醒，地獄門也自動打開。目連被火氣吸著，幾乎倒下。那個阿鼻地獄，鐵城高峻，連接雲霄；劍戟森森，刀槍重重；劍樹千尋，刀山萬仞；猛火騰騰，劍輪簇簇。鐵蛇吐火，四面張鱗；銅狗噴煙，三邊振吠。蒺藜空中亂下，錐鑽天上斜飛。鐵把踔眼，銅叉剉腰。於是髑髏碎、骨肉爛、筋皮折、手腳斷。碎肉迸濺於四門之外，凝血滂沛於獄壚之畔。呼天喚地悽厲的喊聲，震耳欲聾。

目連執錫向前聽，為念阿鼻意轉盈。一切獄中皆有息，此箇阿鼻不見停。桓沙之眾同時入，共變其身作一刑。忽若無人獨自入，其身亦滿鐵圍城。

獄主忽見地獄門開，進來個和尚，就喝問：「是誰教你開門的？」目連答：「是世尊教我開的。」獄主又問：「有什麼憑證？」目連說：「有十二環錫杖為證。」獄主又問：「和尚是為了什麼事來的？」目連答道：「貧道聽說阿娘青提夫人正在獄中，特地來探望。」獄主聽了，進到獄中高樓上，搖著白旛、打鐵鼓，問：「第一隔中有沒有青提夫人？」第一隔回話說沒有。獄主又搖黑旛、打鐵鼓問第二隔；第二隔回話說沒有。獄主又搖黃旛、打鐵鼓問第三隔；第三隔也回答沒有。

以下第四隔、第五隔、第六隔都說沒有青提夫人。輪到第七隔，搖碧旛、打鐵鼓，問：「第七隔中有沒有青提夫人？」當時青提夫人正在第七隔中，身上釘了四十九道長釘，釘在鐵床上，不敢答腔。等獄主再問一次，才膽怯地回答：「若覓青提夫人，罪身即是。」獄主問：「剛才為什麼不回答？」青提說：「心裡害怕，不知又要我受什麼酷刑，所以不敢回答。」獄主說：「門外有個和尚，說是妳的兒子，要來看妳。」青提沉思了許久才回答說：「獄主，我沒有什麼出家的兒子，不會弄錯吧？」獄主回到樓前，向目連說：「獄中有個青提夫人，可是她沒有出家的兒子。出家人不打誑語，你怎可來詐認獄中罪人是阿娘？」目連一聽，悲泣兩淚，哽噎說：「獄主，貧道剛才沒說清楚，貧道小時名叫羅卜，在父母亡沒後才投佛出家，號曰大目乾連。請獄主不要生氣，再幫忙問一次。」獄主回到第七隔，跟罪人青提說：「門外的和尚說他小時名叫羅卜，……」青提一聽到「羅卜」的名字，哀叫一聲：「我的兒呀……」獄主這才相信他們是母子，於是拔掉青提身上四十九道長釘，腰上改用鐵鎖鎖著，由牛頭拉著鐵鍊，還有獄卒手執鋼叉在旁驅趕。

青提夫人一步倒捱向門前，目連一見抱著母親，號咷大哭說：「都是由於孩兒不孝順，才殃及慈母墮落地獄；母親這麼善良的人，上天怎會讓無辜的人受這種罪呀！自從耶娘去世以後，孩兒每天都到陵墓上祭祀，難道娘娘都沒吃到嗎？怎麼這般憔悴呢？」青提哭著說：

阿娘生時不修福，十惡之愆皆具足；當時不用我兒言，受此阿鼻大地獄。阿娘昔日極芬榮，出入羅幃錦障行；那堪受此泥梨（註 10）苦，變作千年餓鬼行？口裏千回拔出舌，胸前有過鐵犁耕；骨節筋皮隨處斷，不勞刀劍自凋零。一向須臾千回死，於時唱道卻回生。入此獄中同受苦，不論貴賤與公卿。汝向家中勤祭祀，只得鄉閭孝順名。縱向墳中澆瀝酒，不如抄寫一行經。

目連聽了淚落如雨，哽噎向獄主哀求說：「貧道雖然已是出家人，但法力淺，救不得慈母；我只懇求獄主放了我娘，讓我替娘受苦。」獄主板起面孔說：

弟子雖然為獄主，斷決皆由平等王。阿娘有罪阿娘受，阿師有罪阿師當。金牌玉簡無揩洗，卒亦無人輒改張。受罪只今時已至，須將刑殿上刀槍。和尚欲得阿娘出，不如歸家燒寶香。

獄卒拿著鋼叉在兩旁催促，牛頭拖著鐵鍊向前拉，青提夫人就往獄門捱。到了獄門口，青提夫人用盡力氣用手撐住門框，回過頭，淚眼望著目連，大喊：「我的孩兒呀，好好保重呀！」又吩咐說：

娘娘昔日行慳吝，不具來生業報恩。言作天堂沒地獄，廣殺豬羊祭鬼神。但悅其身眼下樂，寧知冥路拷亡魂。如今既受泥梨苦，方知反誤自家身。悔時悔亦知何道，覆水難收大俗云。何時出離波（註 11）苦，豈敢承聖重作人。阿師是如來佛弟子，足解知之父母恩。忽若一朝登聖覺，莫望娘娘地獄受艱辛。目連眼看就要分別，趕快說：

母子之情天生也，乳哺之恩是自然。兒與娘娘今日別，定知相見在何年？那堪聞此波苦？其心楚痛鎮懸懸。地獄不容相替代，唯知號叫大稱怨。隔是（註 12）不能相救濟，兒亦隨娘娘身死獄門前。

目連見母親終於被拖入獄，切骨傷心，哽噎聲嘶，一下子如天崩地裂，倒下去不省人事。過了許久才甦醒過來，兩手按地起來，騰空到世尊那裏。先向如來訴說地獄的種種痛苦；再說到母親受罪的情形：

慈親容貌豈堪任，長夜遭他方劍侵。白骨萬回登劍樹，紅顏百過上刀林。天下之中何者重，父母之情恩最深；如來是眾生慈父母，願照愚迷方寸心。

大慈大悲的如來，想到眾生出沒於輪網，心生悲憫，又為目連孝心所感動，於是決定親往冥途救濟。

如來領了八部龍天，浩浩蕩蕩，往救地獄之苦：

如來聖智本均平，慈悲地獄救眾生。無數龍神八部眾，相隨一隊向前行。

……

不可論中不可論，如來神力救泉門。左右天人八部眾，東西侍衛四方神。眉間毫相千般色，項後圓光五彩雲。地獄沾光（註 13）消散盡，劍樹刀林似碎塵。

由於釋迦的威力，地獄整個發生變化，鐵丸化作摩尼寶，刀山化作璃地，銅汁變作功德水……。目連也蒙佛威力，得見慈母。可是青提夫人罪根深結，業力難排；雖免地獄之酸，而墮在餓鬼之道。餓鬼的咽喉像針孔，滴水不通；肚子卻如太山，三江難滿。累月經年，都聽不到水漿之名，而永久受飢餓之苦。縱使望見清涼冷水，一靠近就變成血水膿河；得到美食，也會化為猛火。

目連見母親又在餓鬼道受苦，趕緊暫別母親，為她覓食。他騰空到王舍城，同一位長者乞食；長者見日連非時乞食（註 14），非常奇怪。目連將緣由訴說了一番，長者聽了，想起人生無常，感慨地說：

但且歌、但且樂，人命由由知幾何？不見天堂受快樂，唯聞地獄罪人多。有時喫、有時著，莫學愚人多貯積。不如廣造未來因，誰能保命存朝夕？兩兩相看不覺死，錢財必莫於身惜。一朝擗手入長棺，空澆墳上知何益？如者用錢多造福，愚人將金買田宅。平生辛苦覓錢財，死後總被他分擘。

長者將香飯交給目連，還發下大願，願所有罪人都得飽滿。可是青提夫人雖遭地獄之苦，而慳貪之心未除，遠遠看見兒子捧著飯缽來，害怕其他餓鬼要來分享，就說：

「那個和尚是我的兒子，特地為我到人間拿飯來，你們可別打主意；我自己吃還嫌不夠，就別指望我來救濟你們。」

目連將飯缽奉上母親，青提夫人生怕破人侵奪，連連抬起眼睛掃視周圍的餓鬼，用左手護著缽，以右手將飯摶成飯團住口裏送，飯未入口，變成猛火。雖然施飯的長者許下重願，仍然抵不過青提夫人更深的慳障。

夫人見飯向前迎，慳貪未喫且空爭。我兒遠取人間飯，持來自擬療饑坑。獨喫猶看不飽足，諸人息意慢承忘。青提慳貪業力重，入口喉中猛火生。

目連見母親吃飯成猛火，肝膽猶如刀割。青提吃飯不成，就請求目連為她找點冷水來解渴。目連想到王舍城南有條恆河，闊浪無邊，就運用神通，帶母親到河畔。還來不及咒願，青提就左手托岸，右手抄水。睜眼一看，河水成了膿血；剛要入口，又化成猛火。

目連見母親吃飯喝水，都成猛火，搥胸拍臆，悲號啼哭。知道自己德薄力微，不能救濟母親，來到世尊面前，懇求方便救濟。世尊告訴他，要救濟母親，非他一人之力所能奈何，必須依靠眾力，才有辦法。勸他在每年七月十五日，廣造盂蘭盆，普濟眾生。

目連承佛明教，就在王舍城邊塔廟之前轉讀大乘經典，廣造盂蘭盆。有此善根，青提夫人才能在盆中得一頓飽飯吃。

可是在這之後，目連就再也見不到母親。他又去問世尊，不知母親仍在餓鬼道中，還是又墮地獄道？世尊回答說：「你的母親承你念經及造盂蘭盆的功德，已經脫離了餓鬼道，轉為畜生道，已向王舍城作黑狗去了。」於是目連在王舍城沿門托缽，尋找母親。一天，有隻黑狗從一個長者人家衝出來，銜著目連的袈裟，忽然口作人語說：「阿娘的孝順子呀！你既能從地獄中救出阿娘，為何不救阿娘狗身之苦？」目連說：「慈母！由於孩兒不孝順，殃及慈母墮落地獄、餓鬼、畜生三途。不知慈母為狗身，比起地獄如何？」黑狗說：「身為狗身，飢餓還能到坑中食人不淨，口渴還能飲長流之水；早晚還能聽主人誦經。我寧願做狗，永遠不願聽到地獄之名。」

目連帶了黑狗到佛塔前，七日七夜，轉誦大乘經典；青提也誠心懺悔，由此功德，青提退掉狗皮，掛在樹上，恢復了女人之身。目連見狀，對母親說：

「阿娘！人身難得，中國（註 15）難生，佛法難聞，善心難發。阿娘！今得人身，便即修福。」

目連又陪著母親去謁見世尊，請世尊觀占母親還有什麼罪業，世尊說她已經無罪。目連見母親罪滅，滿心歡喜，說：

「阿娘！歸去來，閻浮提世界不堪停。生住死，本來無住處，西方佛國最為精。」

於是有天女下來迎接目連的母親往忉利大受快樂。


註 10 泥梨：就是地獄。

註 11 波：疑其即波藥致（Payattika），譯為墮罪，由此罪墮落於地獄。

註 12 隔是：已是。或作「格是」，客齊隨筆卷二：「隔是：樂天詩云：「江州去日聽箏夜，白髮新生不願聞，如今格是頭成雪，彈到天明亦任君」。元微之詩云：「隔是身如夢，頻來不為名，憐君近南住，時得到山行」。格與隔二字義同；格是，猶言已是也。」

註 13 沾光：現在俗語「沾光」一詞，或即出典於此。

註 14 非時乞食：僧侶持戒，每日過了中午，就不再進食，這時目連是過年才去乞食。

註 15 中國：目連、青提，原是印度人；但變文已經將其中國化，通俗化，所以仍稱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