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芭娜娜

青春的芭娜娜

文 / 新井一二三

當代日本小說家當中，最受海外讀者歡迎的是村上春樹，其次好象是吉本芭娜娜了。

這幾年，村上春樹的作品越來越多元化。自從他訪問東京地鐵毒氣案件受害者以後，報導文學作品逐漸多起來。最近剛問世的《悉尼！》是他以體育雜誌特派員的身分去澳洲看悉尼奧運會的紀錄。已到中年、有錢有地位的村上春樹，自己開車橫貫澳洲大陸，每天參觀各種比賽以及跟奧運會完全無關的各種地方如水族館，晚上一到飯店就打開電腦，至少寫一萬兩千字的文章紀錄當天的所見所聞，馬上寄給東京編輯部。光是這麼個激情都令人感嘆，加上村上春樹的趣味觀察和筆調，自然有很多讀者拍手歡迎。難怪，目前《悉尼！》在日本各地的書店都非常暢銷。

看來，村上春樹要把人們心目中的自己形象不停地改變下去。相比之下，吉本芭娜娜永遠是吉本芭娜娜。她新書《身體知道一切》（体全部知，2000 / 9 / 30 ，文藝春秋出版）描繪的世界，跟 14 年前的處女作《廚房》幾乎完全一樣。

記得吉本芭娜娜登上日本文壇時，我住在多倫多。有一天，吉原先生借給我《廚房》看。他是日本某大公司駐加代表，業餘時間把加拿大人寫的劇本翻成日語，並帶到日本去演出，對日本當代小說也很注意。他推薦的書，我一定會仔細看。尤其關於《廚房》，他說過「很吃驚如此有才能的年輕人突然出現」。

可是，當晚看完《廚房》，我的感想跟吉原先生有所不同。雖然我也覺得《廚房》好看，但是對我來說，吉本芭娜娜的世界並不新鮮，反而從小在少女漫畫裡非常熟悉。以前愛看漫畫的小女孩獨占的世界，她倒用文字寫成小說給不同年齡的男女看，結果不僅吸引了少男少女，也感動了成年男女。

那年，吉本芭娜娜 23 歲。她是日本大學藝術系文藝專業畢業以後，在著名廣告撰稿人糸井重里開的糰子店，邊當服務員邊寫習作，投稿給文學雜誌《海燕》的作品得了新人獎的。當時，除了獨特的作品風格以外，她也在兩個方面特別受注目。首先是筆名：大家都搞不清楚到底她是天真的，還是假天真的。其次是父親：吉本芭娜娜是評論家吉本隆明的女兒。1960、70 年代，他曾經是大學生、知識分子的明星。我估計，加拿大的吉原先生對芭娜娜的評價很高，跟她父親的名字多少有關係。

可是，海外讀者喜歡吉本芭娜娜的作品，不會跟她父親有關，也不會因為筆名特別。《廚房》很快就被翻成幾種外語，我在多倫多皇后西街的書店看到了英文版。令人吃驚的是，封面竟採用了藝妓照片。穿著花哨和服，用香粉把面孔、脖子、連脊背都塗白的藝妓，跟吉本芭娜娜的後現代氣氛相差 180 度。但是，英美出版商認為，只要是日本作品，非得用傳統日本符號，方能引起讀者注意的嗎？

這些年在日本，她新作不停地問世。而且，每一代年輕人都欣賞她的小說。可以說，《廚房》等初期作品樹立了當代古典的地位。

吉本芭娜娜今年 37 歲，寫的仍然是青春小說。《身體知道一切》是短篇小說集，總共收錄 13 部作品，主人翁都是女性，但沒有一個是結婚、做母親的。反而，無論年紀多大，她們的身分是「孩子」。過了 14 年，吉本芭娜娜寫的世界還是令人想到少女漫畫，一個很大的原因就在這裡。

幾個作品談到父母離婚；其它作品談到小時候的回憶。談到男女關係，從來不是正常的：要麼婚外情，或者綁架，又或者對方是浪子。最嚴重的是〈馬虎〉的主人翁，剛過了 30 的咖啡店服務員。她跟 60 多歲的老板發生性關係，也差一點就被小學生強姦了，最後說，「深刻地考慮就很麻煩，所以我不再考慮了」。

對孩子來說，世界是不可思議的，於是在他們的世界裡，任何事情都會發生，猶如漫畫或幻想小說。但是，年紀大了以後，世界仍舊是不可思議的話呢？我覺得《身體知道一切》有點像恐怖漫畫了。

•文字提供：大田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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