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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摘：劫後餘生──希臘文明的沒落與延續
Chapter 3.
劫後餘生 ──希臘文明的沒落與延續
不寬容的基督教
希臘時代那麼光輝燦爛的科學文明，到了羅馬時代之後就逐漸沒落。我們再也看不到泰勒斯、德謨克利圖斯、歐幾里得、阿基米德那樣的超級巨星出現在歷史舞台，直到十四、五世紀的文藝復興。到底是什麼樣的原因促成古代科學的沒落？一個可以想得到的原因是，羅馬人忙著擴張領土以及鞏固既有的領土，使得他們對建築與法制的興趣遠勝過探索大自然的奧秘。這或許是原因之一，但不是最重要的。更重要的原因可能是基督教的興起。
宗教大致可分成多神教與一神教兩種。多神教崇拜很多神，印度的印度教、中國的道教、日本的神道都是屬於多神教。一神教只崇拜一個神，最典型的一神教就是猶太教。
基督教脫胎自猶太教。根據猶太教的聖典所記載，猶太人的袓先亞伯拉罕（又稱亞伯蘭）在上帝的召喚下，帶領族人移居迦南，也就是巴勒斯坦。上帝還答應亞伯拉罕，讓亞伯拉罕和他的後裔能永遠住在巴勒斯坦。不料後來巴勒斯坦發生飢荒，亞伯拉罕的孫子雅各只好帶著族人移居埃及。
這群猶太人到了埃及之後，雖然不用再受飢餓之苦，可是不久卻淪為埃及人的奴隸，過著辛苦又沒尊嚴的日子。後來，猶太人中出現了一位智勇雙全的民族英雄摩西，帶領同胞逃離埃及。
摩西率領猶太人逃離埃及之後，在西奈半島流浪了四十年。有一日，眾人在半島南部的西奈山休息時，上帝召喚摩西到山頂，並授十誡給摩西。摩西下山，向眾人宣佈這十條誡律。
在十誡中的第一誡很清楚地宣示：猶太教是一神教，只崇拜一個神，那就是名叫耶和華的上帝。除了這個上帝之外，信仰猶太教的猶太人絕不會崇拜另外的神，否則便違反了上帝的誡律。
那麼，如果有人（猶太人）違反了這條誡律，會有什麼下場呢？在《聖經．出埃及記》第二十二章第二十節如此寫道：「不只祭祀耶和華，還祭祀別的神的人，必要滅絕。」
十誡
一、我是耶和華──你（指猶太人）的上帝。除了我以外，你不可有別的神。
二、不可雕刻、跪拜偶像。
三、不可隨便稱呼耶和華──你上帝的名。
四、要努力工作六日，但第七日要安息，無論任何工作都不可做
五、要孝敬父母。
六、不可殺人。
七、不可姦淫。
八、不可偷盜。
九、不可作偽證陷害人。
十、不可貪圖別人的財產，不可貪戀別人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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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可見，猶太教是個非常嚴厲的宗教。任何猶太人，崇拜其他神，處死！為什麼猶太教規定只准崇拜上帝，不准崇拜其他神，否則就處死呢？為什麼如此嚴厲呢？有的歷史學家認為這是因為摩西率領猶太人逃離埃及之後，在西奈半島流浪時，為了團結猶太人，凝聚猶太人的向心力，使猶太民族不致分崩離析，便「創造」出一神教，讓所有的猶太人只崇拜一個共同的、只屬於猶太民族的神──上帝。並且以極嚴厲的處罰──死刑，來維繫這項規定。
猶太教有兩個特色，第一，它是一神教；第二，它是民族宗教。為什麼是民族宗教呢？《聖經．申命記》第七章第六節記載摩西向猶太人傳達上帝的意旨：
「耶和華──你的上帝從萬民中揀選你，特作自己的子民。」
換言之，猶太民族是上帝的「選民」，上帝只眷顧、鍾愛、護佑猶太人。因此猶太教是猶太人的民族宗教，只屬於猶太人，其他民族不會信仰猶太教。
猶太教是一神教，猶太教徒認為全世界只有一個真正的神，那就是他們所信仰的神──上帝（耶和華）。至於其他的神，其他民族所信仰的神，都是冒牌的神或邪惡的神。這是猶太教精神的所在，他們對此非常執著，他們絕對不允許任何一位猶太教徒信仰上帝以外的神。這是個非常不妥協、非常不寬容的宗教。這跟中國人的信仰態度截然不同，中國人在信仰上是很投機的，哪個神靈驗，就拜哪個神，或者乾脆每個神都拜，以免得罪了哪一個神。
基督教源自於猶太教，因此與猶太教一樣，信仰唯一的神，而且也和猶太教一樣不妥協、不寬容。《聖經．出埃及記》第二十三章還這麼記載：「我的使者要在你前面行，領你到亞摩人、赫人、比利洗人、迦南人、希未人、耶布斯人那裡去，我必將他們剪除。你不可跪拜他們的神，不可事奉他，也不可效法他們的行為，卻要把神像盡行拆毀，打碎他們的柱像。」
〈申命記〉第七章也這麼記載：「耶和華──你上帝領你進入要得為業之地，從你面前趕出許多國民……。耶和華──你上帝將他們交給你擊殺，那時你要把他們滅絕淨盡……拆毀他們的祭壇，打碎他們的柱像，砍下他們的木偶，用火焚燒他們雕刻的偶像。」
由此可見，猶太教與基督教的耶和華是何等痛恨其他的神，視異族的神猶如眼中的砂，非除之而後快。
由於基督教是源自於猶太教，因此剛開始的教徒清一色都是猶太人，當時的人甚至以為這個教團是猶太教的一個支派。可是後來教徒之一的保羅（Paul）積極向非猶太人傳教，基督教才逐漸成為超越種族的宗教。而母胎猶太教則仍然侷限在民族宗教的藩籬內，始終陶醉在她的選民思想中。
不過，基督教雖然積極向非猶太人傳教，卻引來統治者的疑慮，並遭到政治壓迫。第一個迫害基督徒的羅馬皇帝是尼祿（Nero, B.C.
37-68）。西元六十四年，羅馬發生大火，尼祿諉罪於基督徒，大肆搜捕、處死基督徒。據說保羅與耶穌的大弟子彼得也在此次的迫害中喪生。但是基督徒卻不因此而屈服，他們愈遭到迫害，信仰愈堅貞，甚至還以殉道為榮。因此基督徒的人數反而愈來愈多。
後來歷經圖密善（Domitian, B.C. 51-96）、狄克烏斯（Decius, 200-251）、戴克里先（Diocletian,
245-316）等幾位羅馬皇帝的迫害、禁教，基督徒依舊有增無減，甚至逐漸變成一股讓統治者無法忽視的勢力。到了君士坦丁大帝（Constantine I, 274-337）時，便乾脆順應時勢，於西元三一三年，廢止禁教令，讓基督教合法化。君士坦丁大帝臨終前還受洗，成為基督徒。迫害他們的統治者不但停止迫害他們，現在反而加入他們，成為基督教的一份子。
君士坦丁大帝去世後五十五年，也就是西元三九二年，基督教獲得全面的勝利。因為就在這一年，羅馬皇帝狄奧多西（Theodosius,
346-395）下令定基督教為羅馬帝國的國教，基督教成為羅馬帝國唯一合法的宗教！
數百年來受到長期壓迫的基督教，現在鹹魚大翻身。他們似乎想一吐長年的怨氣似的，開始攻擊希臘羅馬的傳統宗教，迫害傳統宗教的信徒，破壞各地神殿。在國家的護持下，基督教會對異教與異端展開迫害、拷問、處死，其手法與往昔統治者加諸於他們身上的如出一轍。
基督教從被害者搖身一變，成為加害者。這樣子的演變，就基督教的本質而言，是毫不令人意外的。因為如前所述，基督教是一神教，不容異己。當然，現在由於自由、平等、人權已成為普世的價值，基督教已知道尊重別人的信仰。
基督教的擴張造成古典文化的沒落？
基督教在擴張初期，受到羅馬帝國一再打壓與迫害，令人同情，可是當基督教成為羅馬帝國的國教之後，狂熱的基督教徒便開始破壞與基督教教義不合的希臘文化。
為什麼希臘文化與基督教教義不合呢？例如，基督教認為宇宙萬物為上帝所創造，希臘哲學家卻不這麼認為，他們認為萬物起源於水、火、土、空氣，或任何物質，卻偏偏把神排除在外。故狂熱的基督教徒視希臘思想為眼中釘，欲除之而後快。他們破壞一切帶有希臘文化色彩的文物、書籍。就像秦始皇焚燒所有他認為有礙統治的書籍一樣，狂熱的基督徒也盡可能消滅一切不利基督教擴張的希臘文化、希臘思想。
西元三九一年，令人痛心的事發生了。古代最偉大的學術象徵亞歷山卓城圖書館遭到狂熱基督徒的無情破壞，從此在歷史上銷聲匿跡。
還有一件悲慘的事件。當時一位知名的女學者希帕蒂婭（Hypatia, 375──415）成了狂熱基督徒洩忿的犧牲品。希帕蒂婭的父親是亞歷山卓城的天文學家和數學家。希帕蒂婭本身通曉古代科學，尤其是哲學、數學、天文學、醫學等領域。她是史上第一個為人所知的女學者。她的聰明、才智與高尚的品德使她成為亞歷山卓城最有影響力的導師，但卻被某些基督徒視為異教徒。據《羅馬帝國衰亡史》的作者吉朋（Gibbon）所述，西元四一五年的某日，四十歲的希帕蒂婭在前往學園的途中，被一群狂熱的基督徒從馬車上拖下，剝光衣服，拉到教堂，用棍棒打死。這群基督徒並不因為希帕蒂婭已經斷氣而滿足，他們還用牡蠣的殼把她的肉從骨頭上刮下來，砍下她的手腳，丟入火中。
古文明的沒落
十六世紀義大利的美術史家瓦薩利（Giorgio Vasari, 1511──1574）在《義大利藝苑名人傳》中，提到西方古代的藝術自四世紀君士坦丁大帝時開始沒落時，說：「蠻族在各地興起，和羅馬人作對。大帝國開始崩潰，全世界與羅馬市都淪為廢墟。所有最優秀的藝術家，彫刻家、畫家、建築家都失去蹤影。……在所有的敵人之中，最兇惡的就是基督教的狂熱信仰。這個信仰經過長期的血腥爭鬥，最後推翻、消滅了異教徒世界自古以來的教條。他們竭盡心力糾正異教的謬誤，一旦發現任何異端的遺孽，都會除去。他們破壞精美的塑像、彫刻、鑲嵌細工，以及異教神的裝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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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異教的哲學家與科學家不僅要擔心狂熱基督徒仇視的眼光，還得擔心政治的迫害，最有名的實例就是查士丁尼皇帝（Emperor Justinian,
active. 527──565）於五二九年下令關閉柏拉圖在雅典所創設的學園，並禁止異教徒從事教育工作。
從事科學研究的人被打入黑五類，另一方面，從事基督教會工作的人則成了紅五類。基督教的神職人員不但收入豊厚，而且廣受民眾尊敬。神職既然是名利雙收的職業，自然吸引社會精英競相投入。而從事哲學、科學研究的人，即使不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也飽受異樣眼光，且收入微薄，成為社會邊緣人。
於是，希臘文化在西方舞台逐漸消逝。基督教取而代之，控制了西方人的生活、思想與價值觀。西方人不再探索宇宙的奧秘、大自然的真相，而是探索上帝與耶穌透過《聖經》向他們傳達什麼意旨。就思想史的角度而言，西方在中世紀之所以被稱為黑暗時代，除了因為蠻族入侵之外，更因基督教勢力籠罩歐洲，並驅逐希臘思想所造成。因為歐洲從此成為「一言堂」，一切與基督教教義相違背的言論、思想、書籍都會遭到迫害、打壓。就如同儒家思想在中國漢朝得到「獨尊」地位後，中國的文化、思想就不再進步，如同一灘死水，西方文化也在基督教獲得「獨尊」地位後，化為一灘死水，直到文藝復興，希臘思想才再度復活，再度影響西方。
當然，我們不懷疑基督教在教化人心，在提昇人類道德情操上的價值，就如同我們也不懷疑儒家思想在這方面的價值。但是，任何思想、宗教若與政治力結合，在政治力的護持下，獲得「獨尊」的地位，並對與自己的意識形態不合的思想、宗教施以壓迫，不讓別人有生存空間，那麼對這個社會而言，絕不是值得慶賀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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