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號列車(CM0003)
Joy Express Train

類別： 文學‧小說‧散文>散文雜論
叢書系列：作家作品集
作者：張曼娟
       Chang Man Chuan
出版社：時報文化
出版日期：2000年08月21日
定價：200 元
售價：158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216頁
ISBN：957133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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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摘 3

小王子破敗的披風

每一次接受訪問，總要推薦幾本自己的私房書，每一次我都會提起法國作家聖修伯里的《小王子》，再加上曹雪芹的《紅樓夢》，這裡面有一些歷久彌新的東西，真誠動人。

當我的朋友在現實生活的粗糙磨蝕下，漸漸覺得失去了溫柔的心靈，我便寄一本《小王子》送給她，並且勾出小王子的摯友狐狸告訴他的一句名言：「真正重要的事常常是肉眼所不能察覺的，你必須用心靈去感覺。」自從 1943 年這部作品發表以來，已被翻譯為數十種文字，聖修伯里的相片與小王子圖像也曾被印製為 50 元法郎，收藏家爭相珍藏著。以小王子圖像為商標的手錶、文具、衣物，全球熱賣。聖修伯里創造出的這個永恆的小孩，脆弱美麗而真純的形象，正好映照出我們心靈深處那個孤單幼小的自己，再加上聖修伯里的飛行經驗，離奇的神秘失蹤，都令人產生美好的聯想與感受。

我的朋友後來去法國旅行，便寄了一張 50 元的小王子鈔票給我，並且問我是否可以看見那隻浮水印小羊？去了法國之後，她更執迷於聖修伯里和小王子了。直到聖修伯里的百歲冥誕，直到他的遺孀康索蘿所寫的回憶錄在法國上市，揭露了許多令人震撼的，聖修伯里的真實生活，就像七彩泡沫被戳破一般，偶像註定要被推翻。我聽見許多《小王子》迷心碎的聲音，包括我的那個朋友。

熟悉聖修伯里的人都知道他有一位美麗而嬌小的妻子，也知道他曾像一隻大熊似的走到嬌弱如白兔的康索蘿身邊，真摯地對她說：「請妳豢養我。」他曾載著她飛上天空並向她求愛，還似真似假的威脅若不答允就要墜毀。也有許多傳言說他後來與妻子漸行漸遠，因為不被瞭解如飄流在一個孤獨的星球，才創作了《小王子》。他的美麗卻不再愛他的妻子，就像書中那朵驕縱虛榮的紅玫瑰，曾帶給他溫柔，也割裂他的心臟。

然而，在康索蘿的回憶裡，聖修伯里卻是個四處拈花惹草的好色之徒，甚至將偷歡的女人帶回家裡來，她宣稱自己長期忍受著丈夫的不忠和羞辱，認為他們倆的婚姻「結合了鬧劇和悲劇」。我的朋友有些怨毒的寫信回來抱怨：「終於明白聖修伯里為什麼會塑造出狐狸這個角色，狐狸可能就是那些勾引男人的壞女人吧。」我明白我的朋友仍無法忘懷多年前被情人背叛的創痛，她認為在一切的情變狀態中，不忠與背叛是最難饒恕的一種。

我的熱愛小王子的朋友無法接受這種形象的聖修伯里，並且覺得疑惑，如果他是這樣的人，怎會創造出那樣的小王子呢？

我卻以為這就是文學藝術最精彩的地方，作者泥濘般的生活，或許反而激發出閃電般的光度與力量，在沉淪之中思索著清明的救贖。就像那常常與胡姬（外國娼妓）廝混在一起的李白，連天子的賬也不買，如此放浪形骸，卻寫出了「古來聖賢皆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的生命詩篇。就像潦倒落魄的曹雪芹，賣畫得來的銀兩，全進了酒家錢櫃，連妻兒的溫飽也顧不上，如此無能昏昧，卻以心血瀝成撼動人心的長篇鉅著《紅樓夢》。

當我們被這些文字所感動，當我們從這些情感中獲得救贖，我們並不在意創作者是不是一個好丈夫或者好父親，也不在意他是否是個情感上的背叛者。他們是藝術家，並不是道德重整會的會長。如果創作是生活中的補償與寫作者自身的救贖，那麼，在現實中愈沉淪的人，可能愈有清越激揚的創作衝動了。無論康索蘿關於丈夫的回憶有多少真實性，都無損於小王子獨立的性格與生命。即使穿著滿身補丁、破敗不堪的披風，仍掩不住一個王子真正的風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