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靜的美國人(AI0704)
The Quiet American

類別： 文學小說
叢書系列：藍小說
作者：格雷安‧葛林
       Graham Greene
譯者：徐嘉俊
出版社：時報文化
出版日期：2001年07月23日
定價：250 元
售價：198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288頁
ISBN：957133443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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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摘 4

在大陸飯店旁廣場遇見派爾那早之前，我已經受夠那些美國同業的樣子。他們都是高大、喧鬧、孩子氣的中年人，對法國人百般不滿，總歸一句，這是法國人的戰爭。每隔一段時間，當交戰告一段落，戰場的死傷及狼籍被清得乾乾淨淨之後，記者就會被召集到河內──大約四小時的飛行時間，而總司令會發表戰果。隨後在記者營住個一宿，在那裡有他們自誇的「印度支那最佳酒保」。再以三千呎的高度──重機槍的有效距離外──飛越戰場，安全穩當地送吵鬧聒噪的他們回西貢的大陸飯店，就像學校的郊遊一樣。

派爾很安靜，謙虛。當我們認識的第一天，有幾回我得要特意靠近他才聽得到他說什麼。此外，他也是個一本正經的人。 當幾次美國記者在高台上大聲喧嘩時──他們相信高台比較安全，因為手榴彈丟不到──派爾都想鑽到地下去，但是他從不道人長短。

「你聽過約克．哈定嗎？」他問道。

「沒有，我想沒有。他寫過什麼嗎？」

他看著對街的牛奶吧（註 6）作夢似地說：「真像老家的冷飲店。」我懷疑他的思鄉病一定很嚴重，否則不會把兩個一點也不相似的事物相提並論。但是，當我第一次在卡提拿街看到有賣「葛藍香水」的店，我不也曾自我安慰，歐洲不過距此三十小時遠罷了？他不情不願將視線自牛奶吧轉開，然後說：「約克寫過一本書，叫做《紅色中國的發展》，寫得很深入。」

「我沒看過，你認識他嗎？」

他鎮重地點點頭，隨後陷入沉默中。但是不久後他就打破沉默，對之前的點頭做了一番說明：「我跟他認識不深，」他說，「大概只見過兩次面。」我喜歡派爾這一點，他認為聲稱自己認識那個什麼來著？約克．哈定，會像是在自我吹噓。稍後我還發現，他對於他所認可的嚴肅作家懷著極高的崇敬。而所謂的嚴肅作家並不包括小說家、詩人和劇作家，除非他們具有他所說的時代意識。但是即使如此，他覺得還不如閱讀哈定的作品來得直接。

我說：「其實，如果你在一個地方待久了，你就不再想看有關當地的介紹了。」

「當然，我絕對願意聽聽在地者的意見。」他謹慎地說。

「然後用哈定的標準來檢驗？」

「是的。」他大概發現我在諷刺他，回答的語氣比平常還要禮貌。「如果你有時間為我指點一二，那會是我的天大榮幸。畢竟，哈定來這裡也是兩年前的事了。」

我喜歡他對哈定的忠心耿耿──不論哈定是個什麼人物。對於那些不成熟又喜歡冷嘲熱諷的新聞記者來說，派爾可是股清流。我說：「再喝一瓶啤酒，我就試著給你說個大概。」

我一開始說，他就像個得獎的學生一樣，專注地看著我。我向他解釋北部的局勢，法國人在東京緊扼著包括了河內（註 7）及北部唯一港口──海防的紅河三角洲。當地也正是稻米的主要產地，而收成之時，也就是每年稻米爭奪戰的開始。

「這就是北部。」我說。「如果中國不幫越盟的話，法國人也許守得住。但那是叢林、山區和沼澤戰。你跋涉在齊肩高的稻田間，而敵人就是硬生生憑空消失了，他們埋了武器，穿上農裝……可是在河內，你大可舒舒服服地在潮濕氣候中閒到發爛。他們就是不在那裡丟炸彈，天知道為什麼。你可以稱之為正規戰爭。」

「那在南部這裡呢？」

「法國人控制著主要道路，直到晚上七點。在那之後，他們還是掌握了瞭望塔，還有城鎮──部分的。但是這並不表示你就安全，不然在餐廳前就不會有那些鐵護欄了。」我以前一天到晚都在跟人說明這一切，我就像一張唱片似的，為了那些新來乍到的人一再播放，無論是國會訪問團或是新任英國公使。有時我半夜醒來還說夢話：「就以高臺黨人為例。」或者是和好部隊，或是平川（註 8）部隊。就是那些或為金錢或為報復而組成的私人武力。外人覺得他們很新奇，不過背叛和猜忌可並不有趣。

「現在，」我說，「還有戴將軍。他原來是高臺黨的參謀長，但他脫離組織後佔領山丘，和法國人及越共兩面作戰……」

「約克認為，」派爾說，「東方需要的是一個第三勢力。」也許我早該發現他狂熱的傾向，對專有名詞反應迅速，對數字的異常著迷：第五縱隊、第三勢力、第七日。如果我早些注意到他那努力不懈的年輕腦袋在想些什麼，我就能為大家──甚至包括派爾──省下許多麻煩。而我卻留他一人面對枯乾剩骨架的現實，自己則在卡提拿街上做每日的散步。他只好自己去學習那如氣味一般攫住你的現實：夕陽下泛著金光的稻田；像蚊子一樣飛過田野的鵜鶘；年老修道院長講桌上的茶杯、他的床及廣告月曆；他的水桶、破杯子及椅子旁堆滿著一輩子累積來的廢物；戴著軟帽的姑娘在修補被地雷所毀的道路；金色、嫩青色，那些屬於南方的服色，以及屬於北方的深褐色及黑色；在敵方山區繞圈子的飛機所發出的嗡嗡聲。當我剛到之際，每天都在算我的任期還剩幾天，就像一個期待學期結束的學童劃去日子一樣。我想我掛念著布倫斯堡廣場；經過奧斯頓迴廊前的 73路公車；都林頓地區的春日景象。現在花園廣場上的燈泡應該已經熄了，可我如今啥屁也不在乎。我只要每天按時而來的快報，告訴我是汽車的排氣聲，抑或是手榴彈的爆炸聲。我只要能看著那身著絲綢長褲的形影，在潮濕的午間優雅地走過。我只要鳳，而我的家也已換了地方，與原先的相距八千哩。

我轉望向高級專員（註 9）的官舍，那裡由戴著白色法國軍帽，猩紅肩飾的外籍兵團（註 10）擔任守衛。因為視線被主教座堂擋住，所以我只好往回看，沿著越南安警所悲哀而乏味的圍牆，似乎還可以聞到尿臊味和不正義的氣味。然而，這也是家的一部份，就像童年時我們總想避開樓上的那條闃黑走廊。碼頭邊的書報攤上擺著新出的色情雜誌──《禁忌與幻想》，水手們在人行道上喝著啤酒，好個土製炸彈的最佳目標。我想著鳳，她這時應該正在第三街尾的左側和魚販討價還價，隨後會去牛奶吧用早茶（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我對她的行蹤總是瞭如指掌），而派爾，早就自然而然輕易從我心中消失了。當我在房間和鳳一起用午餐的時候，我甚至想都沒想到跟她提派爾的事。她穿著她最好的印花絲袍，因為這天是我們在堤岸市的大世界飯店相遇的兩週年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