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賽的祕密花園(BC0097)──性壓抑的歲月
Alfred C. Kinsey: A Public/Private Life

類別： 文學史
叢書系列：歷史與現場
作者：詹姆斯．瓊斯
       James H. Jones
譯者：王建凱、吳家恒、吳佳璇
出版日期：1998年06月20日
定價：300 元
售價：237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360頁
ISBN：95713257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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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摘 3

第一份對於人類行為的報告

夜幕低垂，是金賽的最佳時光，黑暗中，他可以繼續他最喜歡的研究。一切安排就緒。在金賽的要求下，龐姆羅伊和一位女性朋友做了一次性約會，徵得她的同意，他們二人要在眾人面前表演性交。龐姆羅伊的性能力是赫赫有名的，而當晚的女伴受有職業訓練，但更重要的是，她行事謹慎。金賽非常重視此一特質，他自己也要求龐姆羅伊（及其他內圈成員），在和任何人有婚外性行為時，要先徵求相關者的同意。

長久以來，金賽愈來愈大膽，邀請他信任的人共同觀看這種性的示範表演，表面上是要使人思想開竅，但也有人懷疑，是為了提高自己的樂趣。1940 年代末的這個特別的夜晚，金賽的客人是法蘭克．貝奇，美國自然歷史博物館館長。他們進而熟識結成朋友，金賽非常信任貝奇。他們曾共同探訪時代廣場，出入同性戀浴池、酒吧、公園、公廁──這些同性戀者聚集、尋找伴侶、從事匿名性行為的地方。對於自然主義者的金賽而言，他知道直接的觀察可能比任何採集個案史的方法，會有更多的發現。貝奇也和他有相同的價值觀。

冷靜客觀是理想的態度，但也很難達成──貝奇陪金賽觀看龐姆羅伊及其女伴表演的那個晚上，便很快發現其中的困難。他多年後承認自己職業化冷漠的表象，很快就讓位給激情，覺得自己像偷窺者而非科學觀察者。龐姆羅伊和女伴「真的上了」時，他自己居然不知不覺勃起。他很不好意思，轉頭去看金賽的反應。令人驚訝的是，金賽全神貫注，頭部距離兩人的性器官只有幾英吋，近得可以聞到體味，聽到體液的壓擠。在呻吟聲之上，可以聽到金賽的聲音，指出兩人性交進行到不同階段時各種性慾勃發的徵象。貝奇判斷，沒有一個觀察者比金賽更能抓住細節──性慾激發時胸部膚色的細微變化、高潮時肛門附近肌肉不自由主的抽搐──沒有一項可以逃過他的注意。非常超然而分析性的。然而，當貝奇再細看，他確定在金賽眼神察覺到慾望的閃光，隨著高潮的到來而更強烈。

性研究之美就在於它讓金賽能將觀察轉化為科學。資深工作人員回憶金賽在研究初期就開始實地觀察性。當然幾十年後，科學家及臨床學者能夠公開觀察人類性行為並拍照，而不會遭到太多公眾的反對。華盛頓大學的威廉．麥斯特（William Masters）及維吉尼亞．強生（Virginia Johnson）就因為他們在這個領域的突破而成名。但真正的先驅者則是金賽。

長期來，金賽建立了一個人際網絡，這些人願意表演性行為供人觀察。在許多城市，他可以拿起電話筒，聯絡親信朋友，當晚就有性表演可看。或者透過在其他城市的「聯絡人」，也可以找到願意表演者。

在這些「聯絡人」中，沒有人比羅勃．拉圖．狄更生（Robert Latou Dickinson）工作得更勤奮。他是一位退休的紐約婦科專家及性研究的先驅者之一。1890 年代末他開了間診所，以婦產科為主，病人中包括許多社會名媛。1920 年代初退休，經濟穩定，便開始第二樁事業：擔任性學研究者；他也是醫學界鼓吹生育控制的影響人士。正當瑪格麗特．桑格（Margaret Sanger）努力爭取讓美國大眾接受避孕及取得避孕方式時，狄更生亦力主醫師應該讓病人生育控制有方。1937 年狄更生的努力有成，美國醫師學會（American Medical Association）通過一項決定：醫師應根據病人意願，提供生育控制的訊息。

私底下，狄更生是位基督徒的紳士，也是善心人。支持自由派教士大筆捐款，幫助窮人。他也不怕政治髒了他的手，涉足政壇，在改革布魯克林地方政治的行動上，更是共和黨的重將。

狄更生對婦女議題的興趣來自於醫學專業的背景。路見不平就想拔刀相助的他，投注大部分心力對抗限制婦女的社會習俗及性別角色。他高聲譴責流行界的束衣不利婦女的行動及身體；1890 年代的腳踏車運動辯論中，他的同僚譴責此運動不夠淑女，更會「造成自慰習慣，」他則大力鼓吹女性參與這項健康的運動。

狄更生對性研究的興趣，似乎肇因於他想結合醫師及婚姻諮商者的角色。身處維多利亞社會，他也想改變他的時代。在與無數病人接觸後，他相信性無知是許多婚姻問題的根源，並決定要教導大眾性知識，鼓吹新態度，歌頌性的健康與美好。

狄更生言行一致。他以簡白的語言討論及寫作關於性的主題，打破沈默的陰謀，對性表示熱衷。他支持婚姻體制內要有更多更好的性，而兩性在性的愉悅上要完全平等，每次的性結合，應結束於相互的滿足及喜悅。

狄更生一如金賽，擅於取得他人的信任，許多病人因感受到同理心及善意，便會對他傾吐苦惱。這種贏得信任的能力使狄更生得以說服婦女回答一些私密問題，並參與少數醫生大膽從事的研究。1920 年末期，他已累積五千二百件個案史（他是一位技巧高明的解剖學藝術家）及一萬二千件詳細性史。另外，他也已完成眾多社會實驗，有些甚至需要直接接觸到女性性器官。

對性研究共同的興趣終於使金賽與狄更生交會。1941 年金賽發表一篇文章，駁斥同性戀是內分泌失調的理論。狄更生大為激賞，手書信函表達對此文科學力度的讚揚。此後更多書信往來，兩人終於在 1942 年 1 月於紐約會面。兩天與狄更生相處，金賽便對他十分心儀。

童顏鶴髮的狄更生，精力充沛，腰幹直挺，衣冠楚楚。言語靈活快速，彷彿要和他細密的心思及敏捷的步伐並行。他的肢體語言亦相當輕快，證明數十載健行、騎自行車及划船的運動成果。

談話時通常沒有人能說過狄更生，但金賽不是泛泛之輩。在紐約的會面中，金賽一人左右整個討論，以陶醉的熱情及明確的言詞描述他的研究。狄更生聽後很受震動，決定將自己的研究檔案開放，提供建言，並把金賽接到他廣大的聯繫網絡上。金賽則表示：「您願意提供您的資料及經驗，並積極合作，如此盛情我非常感動……研究不只是為我自己，更是為了澄清長久以來被惡意忽略的領域。在要求幫助以推動研究時，我是相當不客氣的……」

狄更生也說到做到。他向幾個重要人士（譬如洛克斐勒基金會的格雷格）保證金賽性研究和至今所蒐集及分析過的成果比較，不僅「數量最大，涵蓋的知識面及社會階層最多樣，細節部分也最重要及充分。」

1943 年 12 月，狄更生受邀到布魯明頓金賽家做客，金賽當然使出渾身解數「招待」，最後狄更生完全敗服，也在離去之前提供了他的性史。

回到紐約後，狄更生賣力傳布金賽的研究。由於長期擔任性學研究者，狄更生認識許多人，這便是他給金賽的獎品。狄更生拖著金賽，在紐約四處尋訪有離經叛道性史者：包括擁有豐富同性戀文化知識及在紐約（或以外地區）交遊廣闊的男女同性戀者；願意從事各種性活動而供科學家觀察的異性戀女性；以及性趣特殊令分類學家苦於無類可歸的人士。

或說純粹變態的例子，狄更生蒐集的個案中最珍貴的是一位我們且喚為「 X 先生」的男子。他不可思議的性行為似乎是家族傳統。生於一個有跨代亂倫記錄的家庭，年幼時他曾和自己的祖母及父親有過性行為。隨後幾年，並和 33 位有來往親威中的 17 人，有過性關係。但這只是開始。成年後， X 先生沈迷於性，是一個有著多樣性趣、活生生的原我（id）。狄更生使金賽注意到這個個案時，「他已經和六百名未成年男性有過同性戀關係，和二百名未成年女性有過異性戀關係，和無數的男女有過性行為，還有不同種類的動物，此外也使用各種精巧的自慰工具。」 X 先生積累大量的色情照片收藏，也記錄下所有的性行為──不只是自己的行為及反應，連他的性伴侶及受害者的部分，都編年登錄。

這些筆記仔細記錄這個永不疲乏、精力旺盛的偷窺者的生活。大學畢業的 X 先生在政府機關有一份需經常旅行的職務。每次旅行他都攜帶──工具箱，用來在旅館壁上鑽孔以窺看臨室客人的活動，如此他又蒐集了不少科學家渴欲而不可求的第一手資料。

挾狄更生的介紹，金賽於 1943 年秋開始不斷向 X 先生示好。金賽是操縱他人的天才，知道要按哪個鈕。他正確猜測出 X 先生非常渴望獲得肯定及認可。從一開始金賽就視他如同僚，一位累積眾多有價值的科學資料以追求真理的同行。他以夾雜奉承與讚美的信函，懇求 X 先生讓他也能看看他為狄更生表列的那些個案資料、他所拍攝的照片等等。

這些資料隨回函而至，讓金賽喜出望外，此後數年又不斷寄來。金賽在回信中說：「您迅速而樂意的合作、您對研究所涉及問題的博識，在在使我十分渴望見您一面。」他請求 X 先生能撥空前往布魯明頓。邀請未成，但金賽還是不死心，一再向 X 先生保證他的經驗十分具有科學價值，應保存給後代，「不管在任何情況下，您絕不能銷毀您的資料。」

數個月過去，金賽愈來愈急欲與 X 先生做訪談，一再函寄邀請，表示願意做任何經濟或訪談點上的配合。最後 X 先生首肯了，地點則選在離他家五十哩之遙的某個地方。1944 年 6 月，金賽和龐姆羅伊開了一千八百哩的路程，去專訪 X 先生──一場破記錄的長旅。龐姆羅伊寫道：「我們見到他的時候，他已 63 歲，沈靜，言語溫和，不喜招搖──相當客氣的傢伙。」他的外表並不十分討好，但他們花了 17 個小時前所未有的長時間去記錄 X 先生的個案史。「連我們這種什麼都聽說過的人也甚感驚異。」在訪談進行中， X 先生還做了一個小小的示範，那是在談到自慰時， X 先生不經意提到他可以在十秒整的時間內，由鬆馳，到勃起，以至射精。「金賽和我……表示不相信，於是我們的受訪者當場便示範給我們看。」兩位訪者當然知道一般人得花多少時間才做得到，這個示範令他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訪談之後，金賽十分認真地開始研究 X 先生的資料， X 先生也同意合作，後來幾年不斷寄來包括日記、與他有過性關係者的個案史、私人蒐集的色情照片，及大批陰莖的測量結果等。每宗資料的取得都使金賽想要更多。一次又一次，他煽動 X 先生的虛榮心，稱讚這些資料的獨特及對科學的高度價值。

換做其他較非如此熱衷、較謹慎的研究者，在擁抱這些資料時可能會稍微遲疑，但金賽則不然。他尋找資料時就像一具吸塵器，無所不吸。他把由 X 先生那裡取得的資料，儘量轉譯成為自己的密碼，變成研究所整體資料的一部分。

但由於 X 先生做過以及仔細記錄下來的性行為，許多具有犯罪性質，因此金賽處理這些材料時格外小心。他親自打開 X 先生寄來的包裹，不讓其他工作人員接觸，只交給克拉拉抄寫轉錄，並將抄寫後的原件寄還。

愈精研這些材料，只是愈加強金賽窮究 X 先生之收藏及個人經驗的決心。1945 年 3 月，金賽提出要支薪給 X 先生，如果他願意離開政府公職，而將他的資料好好做一整理。 X 先生拒絕，金賽便以更多的問題去激他。金賽承認自己關於前青春期者性高潮的資料「十分不足」，於是在信中詢問前青春期男童發生性高潮的平均年齡、多次高潮的能力，及所觀察到最早發生高潮的年齡。由於 X 先生資料記錄之龐大，他花了數個月的時間去尋找檔案，並加以整理。金賽十分興奮。「這是我們所獲得的最有價值的東西。」他表達萬分謝意後又說：「已出版的文獻中，從來沒有這種前青春期的性史資料……我們雖已有數百件前青春期高潮的個案記錄，但您的資料豐富強化了這些記錄，貢獻之大自不待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