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賽的祕密花園(BC0097)──性壓抑的歲月
Alfred C. Kinsey: A Public/Private Life

類別： 文學史
叢書系列：歷史與現場
作者：詹姆斯．瓊斯
       James H. Jones
譯者：王建凱、吳家恒、吳佳璇
出版日期：1998年06月20日
定價：300 元
售價：237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360頁
ISBN：9571325767

【序言｜書摘 1｜書摘 2｜書摘 3｜書摘 4｜書摘 5｜書摘 6｜專訪｜書評 1｜書評 2】

▼  書摘 6

在研究中，金賽最感訝異的莫過於社會階級與性行為的關係。不同的教育及職業程度者，展現相當不同的性史。他報告道，年輕單身男性，只有高中教育程度者，性高潮的總次數最高，而大學程度者的次數則最低。此外，此二組在達到性高潮的方式上，也有差異。教育較低的單身男性是透過性交（經常是和娼妓），教育較高者一組則相當依賴自慰而達到高潮。

兩組人在婚後的對比也相當大。勞工階級者不常自慰，不做愛撫動作，透過性交達於高潮，避做口交，性交時採取的姿勢種類較為有限，而且婚姻早期階段發生外遇的情形最多，婚姻生活後期則大多穩定、忠誠。相反地，受過大學教育的丈夫在婚後仍可能繼續有自慰行為，會為愛撫、口交之事，性交時會實驗不同的姿勢，婚姻早期階段忠於妻子，但外遇情形多發生在婚姻後期。

金賽把握機會大發評論，指出這些現象的社會意義。「每個社會階層都相信自己的模式是最好的。」於是對於和自己行為不同的群族，傾向不容忍。受過較高教育的階層以他們認為的道德或不道德者為基礎，去接受或否定某種行為；而教育較低者也以自己認為正常或不正常者來界定道德。然而，不公平之處在於，受教育的一群擁有全部的社會權力，經常將自己的性道德加諸在另一群人身上。簡直有如他們說的是不同的性語言。金賽解釋：「性活動本身很少造成身體的傷害，但對於性行為意義的認識不一致，則或會導致人格衝突、身敗名裂、坐監，甚至喪失生命。」

金賽指控道，過去某些群體的人總是迅速將自己的價值加諸他人。「醫師的處方夾雜著道德建議，卻不注意自己的建議是否適用來自不同社會階層的人。」至於婚姻諮商者，「他們建議的性技巧只是用來支持上層階級所珍視的智性愛慾。」他們所提倡的，「對於大部分人而言卻是詛咒，是違悖自然習慣。」

金賽把最強的火力直指法律系統。「英美性法律是教育較高人口之性規範的成文化……他們對性犯罪者嚴苛的譴責大半是為自己社會階層規範的辯護。」而下階層的其他人則只能感到迷惑及無助。「他們不明白，為何對他們而言是最自然、人性中最不可避免之事，會受到法律的制裁。」金賽無法掩藏他的同情，並寫下了充滿自傳訊息的一段話：「性法律及維護這些法律的上層階級人士，是其他人必須學著去與之妥協的危險障礙。」如此才不會引起太多麻煩。金賽後來還會一再重複此主題，強烈抨擊美國的性犯罪法規，並呼籲改革。

男性卷第三篇檢視《性發洩的來源》。金賽在各章中分別討論自慰、夢遺、異性戀的愛撫、婚前性行為、婚內性行為、婚外性行為、與娼妓的性行為、同性戀的發洩，與動物的接觸。重點在於指出：哪一部分的白種男性人口從事這些活動，以及每一組由這些發洩來源獲得性高潮之總數的比例。

不管個別或結合起來看，這幾章都像一顆顆手榴彈，顯示美國社會的性道德有如屠宰場。明白禁止或公認稀有的行為實際上相當普遍，而婚姻關係內的性交──唯一正式被認可的性行為形式──在大部分男人一生中所獲得的性高潮總數中，只占不到一半。美國人會感到震驚的是，金賽訪談過的男性百分之九十曾自慰，百分之八十五有婚前性經驗，大約百分之三十到四十五之間的男人有婚外性行為，另外百分之五十進行過口部性器的接觸，大約百分之七十光顧過妓院，另外百分之三十七至少有過一次造成性高潮的同性性行為，最後（無疑也是最使許多人感到困惑的），不少於百分之十七的農村男孩曾與動物有過性關係。金賽痛恨中產階級道德的虛偽及欺騙，他揭露這些事實，要讓他的讀者無法再用以前的方式彼此看待。

金賽報告的內容十分敏感，因此容易忽視他是如何有技巧地呈現材料，以挑戰傳統道德。譬如，他決意將所有性高潮同等看待，就不是沒有爭議。過去，大部分性學家，視婚姻關係內的性高潮為唯一合法的發洩方式，金賽則拒絕這種差別對待。他提出應對所有性高潮平等看待，以取代道德眼光的判斷。

但如果說金賽的看法是非關道德的，它們其實也反映了一般常識。金賽相信，性壓抑迫使他訪談過的那些男人須自求多福，而自慰、愛撫、與動物接觸都是替代異性間性行為的發洩方式。婚姻內的性行為或是唯一為社會准許的，但那只是美國男人達到性高潮的九種方式之一，況且在男性一生中的不同時期，它帶來的性高潮也比其他方式少。

對於不被允許的性行為，金賽在描述時筆下沒有指責，只有同情、理解與支持。此一態度在關於同性戀一章最為明顯。

二十一章《同性戀的性高潮》是第三篇最長的一章。雖然根據研究，此項只佔單身及已婚男性性高潮次數的百分之六．三，但內容卻比婚內性行為一章的篇幅多出一倍，而後者帶來的性高潮次數則約佔總數的百分之八十五及百分之六十二之間。事實上，二十一章也是全書最長的一章。

金賽在此章所提出的意見大多新鮮而原創，呈現的觀點同時憑據生物化約論及個人經驗。他否定內分泌失調和同性戀有任何關係；也以同樣堅定的態度駁斥對同性戀的心理學解釋。他說：「心理學家總是太關心與群體習慣不相同的個體……但更重要的是去瞭解，為什麼那麼多個體會去從循古老的習慣……行為的研究一直不過是將隱藏在客觀科學偽裝下的習俗加以合理化。」

金賽對同性戀來源的解釋複雜而細緻。「人類動物（human animals）之性行為，是其形態學及生理學組織、經驗所帶來的調節、存在於其生物及非生物環境中所有力量的結果……由學術科別來看，牽涉生物學、心理學及社會學的因素；但這些因素都同時運作，而最終結果是一個統一的現象，其本質上不只是生物的，更是心理學的或社會學的。」

金賽在同性戀關係中看到自然及養成過程二者的運作，但他也很難決定何者要賦予更大的重要性。當他舉用人類動物一詞時，似乎是站在自然一邊的。這一名詞的重複使用，充分展現金賽的修辭風格或辯論技巧。「人類動物」一詞貫穿全書，我們幾乎可以感受到金賽從其中得到的快感。他深知這種用法會激怒那些拒絕相信人是動物王國成員的人。金賽堅稱，同性戀行為正是哺乳類動物遺傳的部分，是「人類動物典型之部分」。

但金賽的論辯不止於同性戀生物決定論。他解釋道，人是否有同性戀行為，很大程度上有賴於經驗和條件。對大多數人而言，基本的性取向在青少年時期形成，如果童年時有與同性相處的經驗，且還算愉快，那麼重複此經驗的機會就會偏高，而逐漸發展為成年同性戀行為。

除了早期經驗，金賽也強調個人偏好。為了去除性的神祕，金賽將個人對性伴侶的選擇比擬為人在日常普通事物上所做的決定──選擇走哪條路、買什麼衣服、吃什麼食物等等。「性關係中伴侶的選擇會變得比其他選擇更重要，只因為社會要求在這件事情上要有特定的選擇，對其他則沒有特別規定。」

更有意義的是，金賽否認同性戀是一個有效力的身分標示。「許多人的異性戀或同性戀傾向不是非此即彼的命題。」金賽承認有些人是絕對的異性戀或純粹的同性戀，但「相當多數的人，在個人歷史中，結合了同性戀及異性戀的經驗以及（或者）心理反應。」此外，個人生活中的行為典型也不一定是靜態的。「有些男性在不同時期保有其中一種關係型態，」也有人同時進行此二種性活動。因此，對金賽而言，「同性戀」及「異性戀」的標籤並沒有意義，「同性戀」一詞的使用，應做為一個形容詞，而非名詞。

此論證支持金賽將人類性活動描述為一個連續體。他反對簡單的範疇及嚴格的分類，人類的性行為應是流動而多樣的，他以六度分階有力地提出論證。此一分階是衡量個別變化豐富的連續性、而仔細校準的工具，用以模糊硬性的區分，好替將人類結合起來的性行為找出共同基礎。記錄為「○」的人，是絕對的異性戀；而分階上標為「六」的，是絕對的同性戀。此兩極若非全無，也是十分罕見。大多數的人皆可納入中間的幾個範疇，私生活同時結合了異性戀及同性戀的成分，其差異是程度上的而非種類上的。金賽不斷強調，「同性戀」、「異性戀」這種二分的標籤永遠無法捕捉人類豐富多樣而相互重疊的經驗。

為解消此種嚴格二分的思考方式，金賽熱心傳達自創的進化自然主義：「分類法的根本是，自然很少屬於判然分明的範疇。只有人類的心智才會去發明種種範疇，而將事實硬塞到相互隔離的分類裡。」字裡行間回響著強烈的反本質主義。「生活世界的每個面向都是一種連續體。我們愈早知道……就愈能對性的現實有更深刻的理解。」這些文字今天閱讀起來，彷彿是出自一位義正辭嚴的傳道者，而非冷靜超然的科學家。

金賽最後呼籲要有建立於理解上的容忍。他以豐富的細節所描述的九種性發洩方式，「或有可能落入我們社會組織中對與錯、合法與不合法、正常與不正常、可接受與不可接受的範疇內。」但事實上「這九種方式證明都是起源於一些簡單的機制，這些機制在有足夠生理或心理刺激時，提供情慾的反應。」一個人一旦因早先經驗條件，以致性發洩方式只限於特定一種，不管他的本質為何，「這些活動對他而言似乎就成為唯一有價值、唯一正確、唯一為社會所接受的事物；其他所有與自己特有的型態不同者，在他眼中都是離經叛道。」

然而，一個人會採用何種途徑達到發洩，多靠機緣。金賽認為大多數人成年的性趣都可以溯至早年童年經驗。資料顯示，「如果環境允許」，個人的性趣可能往如今此人完全不能接受的方向去發展。但金賽相信，知識可以帶來理解；他以父親般的口吻說道：「只要我們知道每個個人行為的背景，對大多數人而言，人類的性行為就是可以領會的，換言之，知道真相，諒解與容忍便會隨之而至。」

在男性卷的結尾，金賽又以慣常的否定說法，表達自己科學上的謹慎。「衡量人類活動的社會價值，必須用許多尺度，而不只是科學家所用的那些。」他宣稱自己的工作團隊已做了研究，一旦能確證這些關於人類男性性活動的情形，並加以出版，就是實踐了自己的功能。

萬事齊備，金賽現在只需要尋找出版者。這項工作後來會變得異常複雜，因為，一如他一生中其他事情一樣，他讓這本著作的誕生變成一則充滿控制、操縱及權謀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