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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懷民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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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 者 作 品

愛慾:婚姻、外遇與離婚的自然史

舞蹈

【類別最新出版】
薪傳.薪傳(雲門經典全紀錄,特別收錄林懷民專文〈吶喊與突圍〉)
尋與開拓:舞蹈家劉鳳學訪談
大野一雄:魂之糧X練習時的言語
POP Corn舞當小孩:7~18歲街舞速成,感官統合,自信全面提升。
鈴木忠志--文化就是身體


血的記憶(BC0032)──瑪莎.葛蘭姆自傳
Blood Memory

類別: 藝術‧攝影‧影視>舞蹈
叢書系列:歷史與現場
作者:瑪莎.葛蘭姆
       Martha Graham
譯者:刁筱華
出版社:時報文化
出版日期:1993年05月10日
定價:300 元
售價:237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343頁
ISBN:9571306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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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懷民序書摘 1書摘 2書摘 3藝廊 1藝廊 2



  書摘 1

我的第一場舞蹈發表會終於在1926年 4 月18日假四十八街劇院舉行。我隨著舒曼及德布西等人的音樂跳了多支單人舞。路易士‧侯斯特是我的伴奏。從羅徹斯特來的三人舞團和我一起隨著凱薩‧法蘭克(譯註:Casar Franck Auguste, 19 世紀比利時裔法籍作曲家) 的音樂跳「Chorale」,也隨著德布西的音樂跳「Clair de Lune」。我跳了許多支舞,而每支舞都受了「丹尼雄」時代的影響。觀眾還算不少。他們會想來看我,因為我頂不尋常--我是個能經營出一片自我天地的女人。雖然那天晚上有場暴風雪,在第二次中間休息的時候,葛林先生還來後台看我,他對我說:「妳成功了。」我不必回「傻瓜」去了。前面的路,剎時明朗。

一位曾在「丹尼雄」看過我跳舞的露絲小姐的朋友,在我第一次個人舞蹈發表會結束之後到後台來看我。她穿得像 19 世紀末期的女人。她穿件多層次的打褶連身裙,頭上戴頂插有羽毛的貂皮帽子,渾身珠光寶氣。她一看到我,就問:「瑪莎,妳簡直棒透了。妳能保持這種狀態多少?」

我答她:「只要還有觀眾願意來看我。」

這就是我替自己訂的標準。有時候,觀眾很少,但他們支持我跳下去。像露絲小姐那位朋友對我的看法是一般人對我的典型看法。許多人認為我是個異端。一個被目為異端的女人往往不論做什麼都被誤解,也被人懼怕不予親近。不論她到那兒去,不論她做什麼,她總是逆著多數人的風向前進,也始終與那些反對她的人扞格不入。異端,既可就宗教意義上解釋,也可從社會意義上解釋。我知道,那時候,我是個異端。我的行事與一般女性不同。我跳舞的方式也和別的舞者不同。我的收縮與放鬆的呼吸方法是別人所沒有的。我懂得如何利用地板。我懂得利用可以彎曲收縮的足部來表現。我並不完全相信自然派跳法,而在舞蹈中展現人為努力的痕跡。我不穿鞋子,光著腳跳舞。從許多方面來看,我在舞台上的表現方式正是多數舞台演員所極力避免的方式。

三年之後我創作了一齣名為「異端」(Hectic)的舞蹈。表演的當天早上我才決定不要那些已製好的舞衣。我到下東城德蘭西街一家我最喜歡的布店去,以一呎一毛八分錢的價格買了許多緊身棉布。回舞蹈室以後,我們自己動手做衣服,到傍晚之前剛好大功告成。我穿身白衣上台跳「異端」裡的女主人翁,團裡的其他女孩則穿黑衣。她們變成一堵我無法超越的對立之牆。音樂(一首布萊頓老歌)一停,這些穿黑衣的女人又組成另外一個形體。我是極欲掙脫壓迫我的黑暗的異端。

我決意以觀眾為依歸,以花錢買票進場的人為依歸,而不只是看我邀請來的那些人的臉色,或只奉那些希望我成功的人的意思。有些人並不喜歡我。他們覺得我很醜,而且跳的角色老是些可怕討厭的女人。

我記得,多年以後,母親對我說:「瑪莎,我不明白妳為什麼老在台上跳那麼恐怖的女人呢?妳在家裡的時候實在很溫柔啊。」

我當然希望觀眾喜歡我而非討厭我,不過,要是他們對我無動於衷毫無感覺,那我寧可他們討厭我呢。因為,冷漠是死亡之吻。我曾經歷過冷淡不關心的感覺,因此我知道這種感覺是多麼可怕……

「苦痛」(Lamentation)是我一支 30 年的獨舞。在這支舞裡,我穿件形狀像長管子的服裝,這件舞衣除了象徵身體所不能擺脫的悲劇外,也象徵你的身體承擔負荷的能力。這個能力,換言之,也是經歷悲傷與通過悲傷考驗的能力,它不但具有普遍性,也是相當崇高的。跳完這支舞後,我在後台換衣卸妝,一位女士走進化妝室來。她顯然剛剛痛哭過,紅著眼睛對我說:「妳永遠不會知道今天晚上妳對我的影響,謝謝妳。」

我還來不及問她姓名,她就走了。後來我才知道,她剛遭喪子之痛--她親眼目睹了九歲的愛子慘死車輪之下。她很悲痛,但是她就是哭不出來。一直到她看了我的「苦痛」,她才終於能將苦痛化為淚水。那天晚上,我也才明白,觀眾席當中總至少會有一個人能與你對話,能被你感動。一個人也就夠了。我只要求有人能與你有同感,要不就反對你,冷淡是最不能忍受的了。

另有一次我在南方演出「苦痛」,得到了與之前完全不同的觀眾反應。我在一家只准女性進入的俱樂部的小舞台上跳這支舞。一位滿面不悅的女人從椅子上站起來,沿著觀眾席旁的走道一直走向我。她把雙手放在舞台上,直視著我。然後,她扭頭轉身,走出俱樂部。她的反應真讓我……但我還是把這支舞給跳完了。


冰島人有句詞語用得好:「命定狂熱」(Doom Eager)。所謂「命定狂熱」是指天生註定要對某樣事物有不計代價不問辛苦的狂熱。被孤立的考驗,寂寞的考驗,懷疑的考驗,脆弱的考驗,這些考驗隨著一切事物而來,而且是很難面對的。當這類考驗來臨的時候,你可以感受得到。或許當你此刻走在街上,你會突然面對這種感覺。當你感覺不安,當你為個念頭廢寢忘食,當某件事情就是不順利,你知道考驗來了。

羅伯‧艾德蒙‧瓊斯(Robert Edmond Jones)這個極富心靈洞察力的設計家與舞蹈指導,當他在「社群劇院」教課時,總是這麼跟學生開始第一堂課;他慢慢地,靜默地看著每一個,每一個學生,來回地看,幾乎是以籠子裡那隻獅子的步調及韻律來看。然後,突然之間,他會向學生喊說:「我非常仔細地研究你們每一個人。因為,我知道,這間教室裡只有一些人,只有一些很少數的人……對成為藝術家有天生不可救藥的狂熱。」藝術家從來不「選擇」他的命運,而是天生註定要對藝術狂熱的。他「被選擇」,被主賦予聖職,而至終生不悔。

我知道,我必須再成長,而且必須以我自己的方式成長。儘管聽來可能有點傲慢,我還是要說,我要創造出一種獨一無二的美國舞蹈方式。我找到了一位舞蹈學生,就從她開始吧。她是伯納‧貝倫森(Bernard Berenson,美國藝術評論者)從義大利來的侄女。然後我又多了好幾個女孩可教。她們發現,到我這個地方來,不必花多少錢,就能學點東西,而且學起來還頗好玩。我沒有用我自丹尼雄學校學來的技巧來教她們,只因為,任何以「丹尼雄」方法教學的人,「丹尼雄」都要向其收取五百元費用,但我付不起這筆錢。我教我自己的一套,之後不久,路易士‧侯斯特和我就開始在「社群劇院」教舞。

演員方面,我採取了一套非常嚴格的動作技巧教學。說是嚴格,但我對演員的要求比起對一名舞者來已經較為寬鬆。基本上,我還是把他們當學生看,他們多數在那個時候也還沒有成名--像蓓蒂‧黛維絲啦,葛雷哥萊‧畢克啦,還有較晚的麗莎‧明妮莉及伍迪‧艾倫等等,都是我這個時候的學生。珍妮‧華德也是我的學生之一。後來她告訴我上我第一堂課的情形。她,湯尼‧倫道,和其他一些人都不想上我的課。他們把我的課稱為「體育課」。我明明已經走進教室,但是他們還是故意鬧著,不肯安靜下來。珍妮說:我就是那樣定定的,驕傲的,不肯屈服的站在那裡,看也不看他們一眼,然後,終於他們安靜下來了,反倒是他們瞪著我看。珍妮記得,我適時說了一句話:「我沒哭,但眼淚在我臉頰裡面流淌著。」就憑著這句詁,我贏得了他們的心。他們是演員,對話語的力量和戲劇性的表現特別敏感,他們到底懂不懂我這句話的意思則是另外回事了。

珍妮很客氣的說,我的課幫助她詮釋「三面夏娃」裡那個多重性格的角色甚多,那個角色替她得了座奧斯卡。一開始,她不知道該怎麼去演這個角色;然後,她想或許可以試試看我在課堂上教她的方法:她以收縮的狀態演當中夏娃的一面(呼出空氣,吐出空氣),另一面則以正常的體態姿勢來演,再以身體開張的狀態(吸入空氣)來演出第三面的夏娃。

葛雷哥萊‧畢克第一次來「社群劇院」的時候還只有二十來歲,身材瘦長,五官清晰深刻,氣質非常清純,人也非常俊美。那個時候,他非常「飢渴」。他不但急切地想上課,也有謀生的迫切需要。我問他賺的錢夠不夠過日子,他說了一個非常小的數目,以當時的物價水準來看,我懷疑這麼少的錢怎麼把日子撐下去。接著我們問他實際上需要多少錢呢,他還是說了一個很小的數目字。這就是葛雷。我立即到主任的辦公室裡替他申請了一筆錢,主任也同意了,如此才解決了他的生活困境。

在約翰‧摩瑞‧安德森學校的時候,蓓蒂‧黛維絲是個直腸子,往往心裡是什麼嘴吧上就說什麼。不論說話或行動,她都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氣。我一看到她,就知道她天生註定是個褶褶發亮的紅星。不過,她並不難纏,某些方面也很合作,是個非常好的學生。對任何該做的事,她莫不全力以赴。她絕不是個難以相與的人。

演員必須熟悉他們的身體。我要課堂裡一位男學生唸哈姆雷特那句有名的獨白「To Be or not to Be」。結果他唸得那麼小心謹慎,毫無男子氣概:To-Be-or-Not-to-Be-That-Is-the-Question。我把他一隻腿擱在橫桿上,把他的頭按在他膝蓋上,然後要他把這句話再唸一遍。

接著我對他說:「起來。照你剛剛的方式再唸一次。」

這樣一來他就能唸得好了。

那個時候,我也是英格麗‧褒曼的私人教師。我記得,她為人很沉默,不大開口說話。但我愛極了她說的「快樂生活秘方」--身體要健康,記憶力則愈壞愈好。

70 年代初,有一天,我一走進舞蹈室,助理就跟我說:「伍迪‧艾倫正在這兒上課呢。」

「不可能。」我說。

但他果然在那裡。他在那兒轉圈,劈腿,然後在地板上跑動。最近,我們的招生簡章裡需要伍迪貢獻一兩句話,結果他這麼形容他當年上瑪莎‧葛蘭姆技巧課的情景:

「這些技巧對我來說是頂嚴肅的一回事,但在旁邊看我跳的人卻會以為這些技巧挺逗人樂的哩。」

後來,沒想到的是,伍迪還來向我情商借我的舞蹈室拍他「安妮霍爾」裡邊面試舞蹈學生的一場戲。我當然答應借他,而且不收任何費用。電影上演時,我去看了,等看到這場戲時,我不好意思的很,只能趕忙把頭低下,因為舞蹈室牆壁下的護壁板沒擦,髒得很哪。

我第一次到下城「社群劇院」的時候,在那裡看了一部由位緬甸女性演出的影片。這部影片是由一位叫做桑達尼的男士執導的。片中的女主角穿的衣服與我在「丹尼雄」穿的完全相同--一條黃色的緬甸裙子,上面穿件短小的白色夾克。我們在「丹尼雄」跳的每支舞都在細節上做得分毫不差。影片中的女主角正準備鬥隻響尾蛇。她的一位同樣也是女祭司的妹妹,不久之前才在同樣的儀式裡鬥敗身亡。原來,緬甸的這個城裡已經有兩年沒有男嬰出生了。所以,一名女祭司這個時候要做的事就是與響尾蛇共舞,再伺機把牠殺掉。蛇一旦被引出洞,女祭司就開始對著牠跳舞。蛇被女祭司的舞蹈給迷惑住了。她掀起紗麗,然後蛇會猛去碰撞紗麗。蛇的口中吐出唾液,她的裙子因而都被唾液給弄成白色的了。蛇漸漸變得遲鈍,後來因為唾液耗盡而變得完全沒有力氣,女祭司因此扳起牠的頭,在牠的嘴上親吻三次,整個儀式就這麼完成了。

動作從不騙人。身體是個非常奇特的機制。就如同瑜珈所運用的道理一樣,身體的能量是必須要被喚醒的。身體能量的復甦是從足部開始一直往上升。經過軀幹,頸部,再往上,往上,再到頭部,能量就在這樣往上升的過程裡釋放出來。我也曾經用這種方式,略帶淘氣促狹地去擊潰眼前一位令我厭煩的男士。我注視他的腳,然後視線慢慢往上移,游移過他身體的每個部位,最後到他的臉上,然後我轉身掉頭就走。這個男人絲毫不能引起我任何興趣。

我以布洛奇的「悔罪與歡悅」(Contrition and Rejoicing)編了一支舞,這支舞就是「苦痛」的前身。我頭上綁塊巾,在我的舞蹈室(卡內基音樂廳一○七室)裡對著牆壁跳這支舞。我強烈地認同這支舞以致竟然昏了過去。待我轉醒過來,四周一片昏黑,已是傍晚時分,我才知道自己失去意識達數小時之久。

當我在1933年跳「Ekstasis」這齣舞的時候,我從自己身上發現了臀部與肩膀之間的關係。我穿件非常緊身的毛織衣服跳這支舞,因此我更能察覺出身體的扭動,與身體骨節間的接合關係。身體的每個部份都是那麼奇妙,都有它自己的戲劇性。

這個時候我所跳的舞即是評論家所稱的「反叛的長毛織舞」(因為瑪莎‧葛蘭姆都是穿著剪裁修長的毛織品服裝跳這些舞),現在回頭來看,它們的確具有反叛意義。然而當時我急欲擺脫「丹尼雄」以及它的面紗啦,異國情調啦那一套,而且我是以報復的心情這麼做,就像多數小孩初次離家時那種心情。我急切地想表達出屬於自己的東西,儘管我並不完全明白那到底是什麼。

就像對待一個小孩,或訓練一隻小動物一樣,「紀律」不可或缺,而且必須出之以一套固定不變的紀律。你固然反抗紀律的束縛,但你同時也需要規範的存在。而且,我們總渴望做一些我們完全不意識到它們存在的事情--那是生命的力量,它以我們的身體做為渠道,而我們必須臣服於它。我們的身體只是一種做為手段的道具。但我必須告訴你,我並不感覺自己向另外一個力量臣服。我這並不是否定自己。我「享受」而非臣服於生命的力量。我只要在地上或在鏡前跳舞時,我就能享受自己身體內的生命的力量。我從來不覺得自己被某種力量束縛、侮蔑或剝奪。我覺得我自己非常幸運;我仍然這麼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