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　紙　咖啡豆(BE0075)──平凡事物的非凡故事
Glass, Paper, Beans : Revelations on the Nature and Value of Ordinary Things

類別： 自然‧科普‧數理>科學
叢書系列：NEXT
作者：莉亞．海格．柯恩
       Leah Hager Cohen
譯者：楊幼蘭、杜默
出版社：時報文化
出版日期：2000年11月27日
定價：250 元
售價：198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240頁
ISBN：9571332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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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言

某天咖啡館

我坐在「某天咖啡館」搖晃的木桌前，桌上放著一份厚厚的週日報，還有盛著熱騰騰咖啡的高玻璃杯。

某天咖啡館兩扇大大的厚玻璃窗，面向交通繁忙、流量糾結的十字路口；狹小、格局不方正的店內，只容得下六張桌子、十四張不搭調的椅子、一個書架及咖啡吧檯，這些家具看來就像傍晚時分從兄弟會的庭院拍賣上蒐購來的。今天早晨猶如平常的星期天早晨，咖啡館內擠滿了人。顧客都穿著大同小異的行頭出現：千瘡百孔的牛仔褲、厚襪與厚底涼鞋、表皮龜裂的皮夾克、法蘭絨格子呢襯衫，以及厚重的土色系毛衣。

這時正值隆冬，無論是厚玻璃窗、點心盒，或是顧客臉上的眼鏡，都蒙上淡淡的一層薄霧水氣，更凸顯緊挨人群及蒸氣加壓濃縮咖啡的暖意。爵士樂曲自一旁的揚聲器緩緩流瀉而出；牆上除了盆栽，還掛著一系列栩栩如生、鮮豔欲滴的油畫。有些畫上還黏貼了些物件，像是一對連指手套、迷你塑膠購物車。點心盒內躺著杏仁餅乾、德國巧克力布朗尼蛋糕，以及一種名為史廚普的鬆餅；角落的泡泡糖球機，只要丟入兩毛五，就會有外層裹巧克力的咖啡豆掉入你的掌心中。枯黃的金魚草從櫃台上的保溫瓶中探出頭來，而在收銀機後貼著一張紙板，上頭寫著「咖啡要人命」。頭頂六呎處，一個標有「意見箱」的小硬紙盒，以隱密膠帶上下顛倒地貼掛著。

由於咖啡館內太擠，兩名男子乾脆端著咖啡到其中一扇窗前，在寬闊、歪斜的窗台鋪了報紙，便盤腿坐在上頭。其他人（還有一隻愛爾蘭塞爾特犬）則與陌生人分享桌位，另外更有些人斜倚著櫃台，等待空位。至於我，則跟一位手持銀色長毛線針，打著紫色織物的婦女坐在同桌，毛線針撞擊的聲音十分悅耳，宛如鄰房一對閒聊的姑姨般。我們的桌子與門口有一段距離，而我坐的是面向窗外的好位子。咖啡熱而香濃，報紙不僅厚得令人滿意，而且每一落報的首頁上，都登著精采的照片。我可說是應有盡有了。

可是，我並不滿足，並隱約覺得受騙。這得歸咎於椅子太少，總有川流不息的人站著等位子，這讓我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壓力，似乎得快喝完咖啡、讓出位子，我為此感到不安。我實在不想放棄座位，但也不想讓自己看來像貪婪的豬。我對等座位的人感到心煩，因為他們等不到位子而備覺困擾。這壓力有增無減，彷彿罪惡感般，具有某種無以名狀的道德力量。

我抬起頭，將視線從報紙上移開，櫃台後方，在一堆錯綜複雜，又如夢似幻的黑猩猩、牛仔、茶杯和水煙袋間，有塊大黑板，標示著菜單：咖啡一杯 1.25 美元。我心想，很合理，一大杯咖啡 1.25 美元，於是付了這筆錢。我想這筆花費不僅使我有權享用飲料、暫時使用咖啡杯，還能在合理的時間內，坐在這兒好好享受咖啡。當我成為這杯咖啡的消費者時，我的立場便有了不同，它賦予了我這些權利。藉由購買手上拿著的這杯飲料，我得到這兒的「會員」資格。玻璃杯溫熱地靠在唇間，啜飲而下的咖啡，正是我進入這兒，這個有著霧氣瀰漫的窗戶，以及枯黃金魚草的小小世界的入場券。我想開了，壓力也隨之化解，於是再度將眼光落到報紙上。

然而，報紙上的文字卻不合作、令人眼花撩亂地跳起舞來。「某天咖啡館」實在侷促，讓人很難忽視一旁的人、他們的動作、氣味與存在。我無意間注意到，他們好像一直杵在那兒。於是，我再度將目光從那片灰糊糊的新聞移開，轉向周遭的人，而這次突如其來地，我的眼睛（或是腦袋），出現了一個奇怪的景象：那些人變得出奇清晰。有那麼長長的一刻，他們似乎變得遠比任何陌生人具體、特別。不久前我在他們身上感受到的厭煩，頓時消失在這倍覺人人獨特的熱切眼光中。我注視著身旁女人前臂上淡紅色的疹子、高個兒男人白鬍子上的鬆糕屑、研讀著散頁樂譜男孩臉上閃現的痛苦神情，還有從熨得筆挺的襯衫領上突出的標籤。突然間我被一個念頭所淹沒，我相信自己認識店內所有的人；或者說，該是認識他們的。頓時，這似乎成了理所當然的事。

這就如同我在幼時曾感受到的：有時，無論是湯匙也好，或是蠟筆、鞋帶也罷，手裡的東西會突然「自我表述」；一下子超越了布丁、繪畫或鞋子本體，像個有生命的物體出現在我眼前。緊接著，我會恍然大悟，並開始想：這東西是誰做的？我認識他們嗎？他們認得我嗎？我究竟會不會遇見他們？若真見了面，我們的關係會是如何？我自忖，總有一天，我會把這一切查個水落石出。

不過，這類驚人的想法只會在我腦海裡盤旋幾秒；然後轉眼間，吃東西、繪畫，或是繫鞋帶等念頭，便再度盤踞心頭，接著我發現，自己手裡拿的，不過是餐具，一個再平凡不過的東西，它在這兒，只是為了要執行我的活動，再也不是個與生命有關聯的物品。

同樣的，在眼前的咖啡館裡，來自牛奶蒸汽機的噪音擾亂了店內，破壞了小聲呢喃對話的意義，及我們彼此不陌生的念頭。我的頭腦清醒了，或該說是糊塗了；總之，它回復到原來的狀態。即使我細看一張張臉，企圖回想他們方才所顯現的任何神態；但卻意識到，自己的專注已經渙散、歸於平淡，每個人獨特的神秘感逐漸消失，而我也跌回思想的窠臼。

我抓起眼前的報紙，重新啜飲杯內溫熱的咖啡。周遭的人似乎沒有任何異狀及表情。在少數人有伴，多數人沒伴的情況下，大家一切如常，做著自己的瑣事。有些人眺望窗外，看著如星點羅列、等著換燈號的車輛。另外有些人在筆記型電腦上敲敲打打，或在筆記堆中，振筆疾書。還有些人從餅上挑出葡萄乾，放入口中，或是餵給身旁的愛爾蘭塞爾特犬。不過，據我觀察，就在我低頭重新浸淫黑白色的新聞世界之前，多數人也都埋首書報間。今天是星期日，我們都對這個世界感到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