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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前言
大部分經濟學家只要一想起一九三○年代的經濟大蕭條,總覺得那是一場無妄之災,根本沒必要發生。只要胡佛總統在面對經濟不振時,不曾試圖平衡預算收支;只要聯邦準備理事會(Federal
Reserve)不曾為了捍衛金本位制(gold standard)而犧牲國內經濟;只要官員趕緊把錢運交岌岌可危的銀行,從而平息一九三○到一九三一年爆發的銀行恐慌;那麼,一九二九年的股市崩盤,結果將只是經濟衰退,而且很快就會被遺忘。此外,由於經濟學家和決策官員已經上過一課,像經濟大蕭條那樣的事情永遠不會再度發生。因此現代的財政部長絕對不會同意安德魯‧梅隆(Andrew
Mellon,一九二一到一九三二年的美國財政部長)那句名言,亦即應該「清算勞工、清算股票、清算農民、清算不動產……肅清體系中的腐朽墮落」。
危機捲土重來
事情有這麼簡單嗎?一九九○年代末,一群亞洲經濟體(產值占全球的四分之一左右,人口超過六億)遭遇的經濟不景氣,情況和經濟大蕭條十分相像,叫人心中直發毛。和經濟大蕭條一樣,這次危機晴天霹靂襲來;即使這些國家的經濟情勢每下愈況,大多數自命飽學權威之士還是預測榮景將持續不墜;和一九三○年代一樣,傳統的經濟藥方對它們一點用也沒有,甚至可能造成反效果。「類似這樣的事情,可能發生在現代世界。」單單這個事實,任何讀過歷史的人,一想起應該都會猛打冷顫。
我當然打了冷顫。本書第一版寫於一九九○年代的亞洲危機之後。當時有人認為這場危機是亞洲特有的現象,我卻視之為不祥之兆,認為那是蕭條經濟(Depression
Economics)並沒有從現代世界消聲匿跡的警訊。沒想到被我說中,我的杞憂成真。本書新版付梓之際,世界不少地方(美國在所難免),陷入的金融和經濟危機,比一九九○年代的亞洲災難更像經濟大蕭條。
我們常自認已經學會如何防患於未然,畢竟亞洲十年前曾經歷過類似的經濟困境,而現在我們卻都身陷金融危機。在以前的壞日子裡,政局穩定的先進大型經濟體,面對漫長的經濟停滯和通貨緊縮可能束手無策,例如二○年代時的英國。但從凱因斯(John
Maynard Keynes)到傅利曼(Milton Friedman)這段期間,我們以為自己懂得夠多,有能力防止那樣的事情再度發生。只不過比較小的國家,像是一九三一年的奧地利,或許只能隨著金融潮流浮沈,讓經濟命運掌控在別人手裡。
現在大家都認為,經驗老到的銀行家和政府官員〔更別提國際貨幣基金(International
Monetary Fund, IMF)〕能夠迅速想出紓困方案,抑制這些危機,不讓危機繼續蔓延。有些政府(例如一九三○到一九三一年的美國)也許曾經眼睜睜看著全國的銀行體系崩潰,一籌莫展;但現金的美國金融體系,存款有聯邦存款保險公司保險,再加上Fed隨時都能趕運現金,以支援風雨飄搖的金融機構,理論上應該能夠防範上面所說的困境才是。明智的人不會認為經濟焦慮的年代已經永遠結束;但是不管將來可能面對什麼問題,我們都一口咬定,絕對不會出現像一九二○年代和三○年代的景況。
早在十年前,我們就應該知道,這種信心是沒有根據的。一九九○年代,日本大部分時候掉進凱因斯和他同時代的人十分熟悉的經濟陷阱中,無法自拔。相形之下,亞洲規模較小的經濟體,幾乎一夕之間從一片榮景跌進苦難的深淵,這些經濟體的悲慘故事,讀來好像直接摘自一九三○年代的金融史。
那時我是這麼想的:那就好比長久以來,大眾認為現代醫學已經戰勝某種細菌,不會再有致命的瘟疫,想不到這種病菌卻以某種形式重新出現,不怕所有的標準抗生素。我在第一版的前言寫道:「目前為止,只有少數人真的死於這種新的絕症,但如果迄今運氣不錯的人,因此不去尋找新的治療方法、新的預防之道,則未免笨得可以。」
我們的確很笨。現在瘟疫降臨,這本新版,不少內容談的是一九九○年代的亞洲危機,而亞洲危機,正像是為目前的全球危機先來一場預演。不過,我也增加許多新資料,用以解釋美國如何發現自己看起來就像十年前的日本、冰島如何發現自己看起來就像泰國,以及一九九○年代的危機國家,如何發現自己再次逼近深淵,因而驚恐莫名。
提供新鮮的高見
我們打開天窗說亮話:這是一本側重分析的小書。我會用比較小的篇幅,去說明這世界發發生了什麼事;較大的篇幅,則用於解釋這些事情發生的原因。我們應去了解的重點是,這場災難如何發生、受害者如何東山再起,以及我們可以如何防範,避免災難再次發生。就像商學院的教授說的,這表示最終的目標是發展這件事的理論,並弄懂其中的道理。
我盡量不讓這本書淪為枯燥無趣的理論解說。書內沒有方程式,不用莫測高深的圖表,而且(我希望)沒有深奧難懂的術語。身為小有所成的經濟學家,我是能夠寫出沒人看得懂的文章。其實,很難讀懂的文章(不管是我寫的,還是別人寫的)在這本書的寫作上扮演了關鍵角色,幫助我歸結出書中所要提出的各項觀點。但是現在,這個世界需要的是充分的資訊,然後利用這些資訊來採取行動。而要有那樣的行動,觀念必須以老嫗能解的方式表述,不能只有經濟學博士看得懂。
總之,正式經濟學所用的方程式和圖表,往往只是一座鷹架,用來建構知識的大廈。一旦大廈蓋到某種程度,鷹架就可以拆除,只留下普通的白話文。
讀者也會發現,雖然本書最終的目標在於分析,但多用敘事風格。部分原因在於事件發生的順序,也就是這個故事的情節,通常是重要的線索,可藉以研判什麼樣的理論才管用。舉例來說,以「基本面」觀點去看經濟危機時(也就是經濟體所遭到的應得懲罰),還必須設法說明,為什麼時間點會這麼巧。許多體質各異的經濟體,偏偏短短幾個月內先後出事。這些故事情節提供了必要的脈絡,可以幫助闡明一切。我也知道,大部分人並沒有那麼沉迷其中,追蹤不斷展開的劇情;也不是每個人都會記得,馬來西亞總理馬哈迪(Mohamad
Mahathir)一九九七年八月在吉隆坡所說的話,並且想到這和一年後,香港財政司曾蔭權在香港所做的事有關聯。沒錯,本書將會喚醒你的記憶。
我也談一下知識探索的風格。有一種誘惑,寫經濟文章的人常為其所苦,特別是主題正經八百的時候。這種誘惑,會引人過度正襟危坐。我並不是說,經濟學家關心的事情不重要;有時那可是攸關生死的大事。可是自命博學之士常常覺得,由於主題嚴肅,所以態度必須慎重其事;再加上探討的是大議題,所以應該用大頭大腦的文字去處理,不可以輕薄無禮。不過,我們發現,要了解全新陌生的現象,有必要抱著玩弄各種觀念的心情。我用「玩弄」一詞是有用意的。那些看起來正經八百、不曾有過古怪念頭的人,不管在經濟學或者其他的任何領域,常常不會有什麼新鮮的高見。如果我跟你說:「日本的問題是基本面失調,因為由國家調節的成長模式,讓日本的結構面變得很僵化。」我這樣說了等於沒說,頂多只是傳達一種感覺,說日本的問題非常棘手,而且不容易找到答案。可是那種感覺可能大錯特錯。
相反地,假如我用幼兒照護互助會的景氣榮枯這種有趣的故事(書中真的數度提及)來說明日本的問題,聽起來可能很蠢,甚至輕浮到令你不悅,但是這種怪招有其目的:把你的想法調到不同的頻道。以日本為例,我們可能因此找到非常簡單的方法,至少能夠解決日本的部分難題。所以,不要期待這是一本嚴肅、不苟言笑的書:目標固然力求嚴肅,但只要主題需要,文筆走的是蠢路線。
有了這層體認,閒話不多說,我們就來踏上旅程,先從不久前,資本主義的勝利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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