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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摘 2
第九章 亞洲：出了什麼差錯
關於亞洲爆發的金融危機，我內心其實有一部分感到慶幸、甚至快樂，因為金融危機是我的專業領域之一。我二十多年前寫的第一篇經濟報告，標題正是〈國際收支危機的模型〉。我有點像是追著龍捲風的狂熱份子，正好遇上一個超級龍捲風。我和其他人一樣，為流連在拖車篷的窮人感到不幸，但是，有機會觀察到這個世紀奇景，心中不只是波濤洶湧而已。我甚至為自己這種複雜兩極的心情，找到一個藉口：出狀況總比一切順利來得好，因為這更能讓我們了解到，世界經濟究竟是如何運作的。從這次危機學到的教訓，也許能夠幫助我們避免、或至少更能因應下次危機。
我們到底能從亞洲金融風暴學到什麼？投機客攻擊一國貨幣並非新鮮事，我們早在幾年前就曾示警，東南亞國家將面臨這種風險。但這次金融風暴的規模和深度，卻讓所有人嚇了一跳；這次巨災證明了，以往經濟理論想像不到的金融危險，的確存在。
沒有結局的話劇
我們現在很清楚亞洲的經歷。你可以把這段經歷視為一齣兩幕的話劇：第一幕是一些瘋狂行徑，第二幕則是後果。沒人知道這齣戲距離尾聲還有多久？這齣戲是否快要結束，還是以悲劇收場？
第一幕是有關金融泡沫。我們現在知道，危機的緣起是銀行不當的作為。所有目前陷入危機的國家，公私之間的分際都不明顯；部長的姪子或總統的兒子可以開銀行，向國內外籌措資金，因為銀行背後有政府高官在支撐，因此大家都相信，他們投入的資金是安全的。政府擔保銀行存款，是舉世皆然的作法，但這些擔保通常是有條件的。銀行所有權人必須達到資本方面的規定（把很大的一筆自有資金暴露在風險下），只從事穩當的投資等。但在亞洲國家有太多人只享特權、未盡責任，開銀行最後變成「穩賺不賠」的生意。此外，銀行放款給一些高度投機的不動產生意，或者企圖心太高的企業擴張計劃。外國投資人很容易上當，急於把資金投入遙遠但不甚了解的國家，更助長金融泡沫的規模。同時，這個泡沫靠本身的力量越滾越大：那些不負責任的放款造成不動產和股票市場的榮景，進一步美化銀行及其客戶的帳目。
亞洲很快進入第二幕：泡沫的幻滅。泡沫破滅只是遲早的問題。亞洲市場終於發現，對資產過度樂觀的評價，在這個不完美的世界中顯得不切實際。亞洲的大型企業集團，也企圖在每個國家投入各式各樣的事業，比起西方同業好不到哪裡去。後來泡沫提前幻滅，因為投機泡沫在悲觀氣氛互相感染下，顯得脆弱不堪：只要數量可觀的投資人開始擔心泡沫幻滅，泡沫就真的會幻滅。
亞洲陷入沈淪的旋渦。緊張的投資人開始從銀行撤資，資產價格崩跌。資產價格崩跌後，政府能否力保其他存放款的安全，也越來越引人質疑，資金因此加速外逃。外國投資人跟著逃離，導致貨幣貶值。在泰國銖或印尼盾的貶值下，銀行及企業的資產進一步縮水，但他們的負債卻是以美元計價。
金融話劇的最後一幕
這波沈淪的始作俑者是什麼？誰在乎！只要各項條件配合，星火就可以燎原。近因也許是半導體市場低迷，美元兌日圓升值，但縱使不是這些因素觸動扳機，也有其他的導火線。
亞洲的金融內爆當然會拖累實質經濟走下坡。部分原因是資產價值縮水，讓老百姓覺得自己變窮了，進而壓抑消費需求；另一部分原因則是股價低、利率高，這也壓抑了投資。此外，還有供給面的問題。銀行遭到擠兌是風暴的起點，運作正常的銀行體系，仍然是經濟引擎不可或缺的潤滑劑。部分亞洲國家的銀行體系，實質上已經癱瘓，經濟引擎自然會出現停止運轉的現象；出口企業也許還能賺錢，但由於缺乏信用支援，終會受到牽制。這種場面雖然很難堪，但也值得探究。
會變本加厲嗎？如果這齣戲還有第三幕，應該會牽扯到經濟與政治的互動：經濟危機會造成政局動盪，政局動盪會刺激資本外流，進一步惡化原來的經濟危機，結果就是陷入萬劫不復的地步。到目前為止，印尼陷入這種惡性循環的跡象並不多，連最敏感的觀察家也認為，全面崩潰的風險應該是誇張的說法。
我希望他們的判斷正確。對追蹤經濟風暴的人來說，亞洲金融危機可以稱得上是完整案例。但如果你真正關心那些生計、甚至生命受到威脅的人，便只能祈禱這場風暴快點結束。
一九九八年三月二日《財星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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