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 (小說)(AA0006)

類別： 文學‧小說（翻譯）>大師名作坊
叢書系列：大師名作坊
作者：井上靖
出版社：時報文化
出版日期：1990年07月05日
定價：260 元
售價：205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352頁
ISBN：9571301558

【序｜書摘 1｜書摘 2｜書摘 3｜譯後記｜書評】

▼  書摘 2

我等爬上城牆一個缺口，腳下是無人居住的土屋地帶，一直綿延到遠遠的天邊。其間雜草叢生，星星點點散落著成群的柏樹、銀杏、槐樹、柳樹種種參天古木。在此地居住過的長輩們所念念不忘的都城大道，已然淹沒草叢，片瓦不存。只是放眼一望，這片廢墟恐怕近乎新蔡城邑雙倍之大。

城牆上的走廊寬廣足可練兵，我等佇立走廊一角，眺望區劃成方塊鋪展腳下的故都慘不忍睹的殘骸。此時，生平從未見過的大群候鳥，碰巧分成若干族群，各自以整齊的隊形接二連三斜掠過廣大的廢墟上方。這種可以說唯我獨存的候鳥整齊壯觀的行列，至今依舊鮮烈的深印眼底。

只因目睹上蔡城邑今日的荒涼景象，我等出生新蔡的少年兒郎，遂覺新都新蔡城邑十足美好，十足氣派，並且對能夠生存於此，感到無比的喜悅和充滿希望。

言歸正傳，且說蔡國也不知因為何種緣故，多年來備受楚國欺凌，但遷都新蔡以後只有那麼一回，不知是出乎與吳國締盟或是應吳國強求，敢是迫於當時無可如何的情勢，竟然與吳國聯手出兵伐楚，將楚國主軍擊潰於柏舉，渡漢水，以勝利之師直驅楚都郢城。時為昭侯13年，遷都新蔡之後約莫23年，也就是鄙人十一歲那年。


由於擊破名副其實不共戴天的宿敵楚國，舉國上下俱被一股異樣的昂奮所籠罩，當時我尚幼小，對此情景郤如今記憶猶新。這也可以說是周室宗族，姬姓之邦蔡國與夷狄楚國長達數百年的交惡中，多多少少一洩多年積憤的僅有的一役。

怎料，這番夢樣的喜慶，不久即遭致楚國大肆報復。此一厄運於12年後，亦即昭侯25年，以不容分說的泰山壓頂之勢突而臨頭。原來楚國大軍陡然包圍都城新蔡城邑，要求蔡國將都城遷往楚國腹地。蔡國自然唯有承諾，為此，舉國正值混亂至極的當口，吳國可又半途殺入。

在沒有任何朕兆的情況之下，吳國搶先楚國，一夜之間大軍開入我新蔡城邑，我國不得不應其要求，千里迢迢將都城遷往吳國勢力統轄下的州來之地。那真可說是迅雷不及掩耳。此一不可思議的遷都發生於鄙人二十四歲那年。

所謂遷都，不用說亦即領地更移之意，只不過並非全國百姓都要隨著遷移，其中半數生計所繫，只得繼續留在新蔡城邑，淪為遺民。

那末，鄙人現就從楚軍來襲，蔡國不得不突如其來遷往州來的前後情形，作一番較為詳細的說明。

前面也曾說過，楚國大軍羅列起車陣包圍新蔡城邑，乃是昭侯25年（註：紀元前494年）之事，正是漫長的寒冬乍過，汝水漸暖的季節。

楚軍兼工，以短短9日的時光，於距離正門里餘遠之處築起一道堡壘。堡壘厚一丈，高數倍，城內外往來為之阻斷。雖然尚有東西南北各門，無奈早已為楚軍車陣所扼制。

蔡國由於大半兵力配戍邊疆，都城防衛最是薄弱之時，只得在無計可施中任由楚軍為所欲為。

堡壘既成，楚軍遂駐屯該地，向蔡國百姓招降。此後數日之間，每天早晨都有害怕城裡即將淪為戰場的蔡國百姓，分成男女兩群，走向楚軍所駐紮的堡壘那個方向。不過，像這樣在楚軍威嚇之下出城的百姓畢竟不多，大多數依舊留在城裡。

不久，市井之間開始傳言，本國那干掌政者勢將接受楚軍要脅，遷都楚國腹地。在楚軍所築堡壘阻隔之下，不再有人自近郊進入城裡，整座城邑變得一片靜寂，普照街頭的春光令人備感空虛。

入秋之後，此項傳言終成事實，官家發出告示，蔡國近日即將遷都大江之北，汝水之南地帶，通令所有的百姓著手準備。

全城一時譁然，郤又隨即恢復平靜；人人都有許多需要平靜下來好生思考的事物。

從此，街頭巷尾都在談論大夥不得不遷往的新邑，論到應該作何準備，郤又只能茫然的瞠目相對。

人心惶惶中1年結束，迎來了昭侯26年。以城外民房農家為營舍的楚軍，依然包圍新蔡城邑，倒也沒有若何新的動靜。開年之後，官家重新通告遷都一事，市井之間倒是出乎意外的平靜，沒什麼顯著的動盪跡象。不僅如此，自春至夏之間，一時甚至盛傳遷都一事即將取消，乃至新都地點有所改變云云。

夏季即將結束之際，官家再度發出告示，遷都時期為11月，新都位於大江、汝水的河間地帶，為一土地肥沃的平原，要求所有的百姓即時準備遷移事宜。此時新蔡城邑始才搗翻蜂巢般的騷動起來。同時，包圍城邑長達年餘的楚軍，也開始撤兵。

楚軍一開始撤兵，人人這才領悟遷都之事已告無可改變，且已迫在眉睫，只是事到臨頭，眾人都只是張惶失措，市井之間仍然不見任何與遷都有關的動靜。原來，不同於昔日自上蔡遷往新蔡那種領地更移，這次是要遷往異國，且是深入楚地，沒有任何人知道該作何準備。

怎料，就在預定遷都的一個月之前，突然發生了足以令此臨終城鎮完全變貌的意外事故。某夜，新蔡城邑突然之間被陸續入侵的大批吳兵與車陣所淹沒。眾士卒個個披堅執銳，城邑所有的地區立時屯滿吳兵。每一處空場無不為兵車所佔領，吳兵於街頭巷尾燃起熊熊營火，一股劍拔弩張的氣氛，使得新蔡城邑全然異於尋常。

並非奉誰命令，我等百姓不及攜帶任何家財衣物，兩手空空的倉皇逃出城邑，避難到汝水河畔。河畔一帶擠滿了逃難出城的百姓。眾民之間真假不明的謠言不停的傳出，漫天風飛。雖不知這些謠言如何而來，只要一有新信息，即刻就有人捎來。

吳軍入侵，無非出乎蔡與楚通好，意圖遷都楚國腹地的反擊。為此，蔡國勢必中止遷都楚地一事──事則似也如此決定──。從某種意義而言，這對百姓未嘗不是一件可以鬆一口氣的事，只是接踵而來的若干傳言卻非佳音，比如：中止遷都楚地之議固屬定案，但並非就此取消遷都，反而極有可能應吳國要求移往吳地。先且不問將遷何處，問題在於吳國指定新都所在，似為一可怖的瘴癘之地。

正值此類耳語四處流傳之時，恰似有意印證此事那般，傳來了平日即風傳傾楚的公子駟之噩耗。雖不清楚公子駟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之下故世，但眼前由整整齊齊的四方形壕溝所圍繞的蔡國宮城裡發生了某種非同尋常的重大變故，似乎是件無庸置疑的事。

是個無月的漫漫長夜，好不容易熬到晨光照亮汝水時分，傳來了吳軍撤出城去的消息。百姓於是分為數十股，陸續回至空了一整夜的自己那座城邑。

就在這時，有一種流言在移動的百姓群中傳揚開來。那就是：在吳軍誘導之下，蔡國的一夥掌政者已於昨夜移往吳國屬地州來。州來正是取楚地而代之由吳國所指定的新都所在。沒有人知道昭侯究竟在不在移往州來的一夥當中，抑或依然留在宮城。

返回城裡，昨夜的一切恍若夢境，吳兵與兵車俱都不見，只剩下街頭巷尾吳兵燃燒營火所留下的痕跡。要不了多久，城邑便恢復平日的模樣。

午後，市井之間傳來了一則沉痛的惡耗：為了向吳軍交代，昭侯已經下令斬殺親楚的親子公子駟。到了黃昏時分，昨夜以來的種種傳言成真，官家重新發布告示，蔡國即將遷都州來，時期為11月初旬，要求百姓各自向州來遷移。此時距離11月初時日無多，百姓郤沒有任何怨言；如今，即便再度發生天大的變故，人人也都不復為之震驚了。

兩三天後，市井之間傳言，為了欲將蔡國歷代先君陵寢移往州來，宮城正在舉行哭陵儀式，百姓郤無一人再為此類事情動心。

不久，遷都日子來臨。那真可說是平靜而又平靜的遷都之舉。由蔡吳兩軍前後挾圍的一批文武百官、接下去為若干役隸，彼等離開宮城，橫越城邑，於汝水河畔分乘為數眾多的兵船，泛舟而去。我等從河畔高崗上眺望這幅情景。

從次日起數日之間，但見每天都有遷往州來的人群，同樣的離開住慣了的城邑，走向汝水渡口。也不知第幾天，我於汝水堤上，將準備遷往州來的自家族人送上舟船。送者以及被送者都沒有多大的感懷；因為事出突然，這也是心慌意亂非比尋常之時的處身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