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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摘 2
西蒙的母親是個善良的女人。
這是件令人無法忘卻的事，因為她的善良似乎一直都存在。它塑造了男孩所成長的世界。
她也非常美麗，身材高，有著一頭金髮和大而敏感的嘴唇，還有令人驚訝的棕色眼睛。
她的善良不是那種會令人生厭的類型。她本身也非常堅強，不會因其他人的成長而受到威脅。卡琳可能正是少數深知愛是無法被培育、被給予營養和水分的人。
所以那就只是缺乏恐懼。
她同樣也明白，流經人們生命中的恐懼幾乎無法消除，也沒有人能從內在去幫助另一個人。這也使得人對安慰的尋求永無終止。
因此她變成了每個人傾訴的對象。沒有任何一個遭到虐待的女人或男人不曾在她的廚房裡接過咖啡和撫慰，更別提那些覺得諸事不順的孩子，他們總是可以在放聲大哭後喝下一杯可可。
她從不拭乾他們的淚水，或替他們找出任何解決的辦法。
但她可以傾聽。
她並不是那種可以從中獲得某種滿足的好女人，她的耐心與寬大的心胸並未給她帶來多少快樂，反而可能帶來相反的結果，在她廚房裡找到慰藉的所有悲慘故事只有更增添了她的悲傷。但她確實在這裡替她的社會主義信念找到了新的動力。她說人們對待彼此就像動物一樣，因為他們就是被其他人當成動物一樣對待。
和所有的好人一樣，她不相信邪惡。邪惡的確存在，不過這並非全憑邪惡本身的力量，邪惡不過是從不公與不幸裡所長出的一個錯誤而已。
男孩被公平地對待，而且非常幸福。他卻習慣去堵住他內心陰暗憂愁的出口，他的復仇需求。它們遭到否認，卻又茂盛成長，因他的罪惡感而獲得滋養。
艾葛倫太太有 8 個小孩，但她卻恨透了他們。西蒙可能是全村唯一受她所吸引的人，他甚至試著和她的一個兒子交朋友，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因為他就和艾葛倫家所有的人一樣，既狡猾又多疑。
但他的友誼卻讓西蒙能進到艾葛倫家的廚房，由於他善於讓別人忘記自己的存在，他也就能看到而且聽見那股力道驚人的怨恨，不斷沸騰，籠罩在所有人身上。
「妳這該死的母牛！」她會對著正在廚房鏡子前整理頭髮的大女兒吼道。「那根本沒用，妳就像一頭可憐的小牝牛，瘦到根本不值得花錢請屠夫來動刀。妳可別以為有誰會來照顧妳。」
她對女兒們的態度最為惡劣，責罵兒子們時卻好像只是順道一提。
「我是造了孽才會懷了你，」她會大喊。「快滾出我的廚房，我才不必看到你。」
有天她瞥見了西蒙，忽然間他成為她怨氣集中的焦點。
「你這個小雜種，」她慢慢地，平靜地，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出來。「你不如下地獄去，再把你那假裝聖人的該死母親一起帶去。不過千萬別忘記問她，她是從那裡把你弄來的。」
西蒙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感覺到她的怒火也激起了他同樣的反應。他找不出反駁的話，於是衝出門去，一直往下跑到岸邊，到浴場附近的岩石那裡。那時是秋天，海面深灰而憤怒，有助於讓他找出想說的話。
「賤人，」他說，「邪惡的賤人。」
但這起不了什麼作用，他得再採取一些行動，所以他割掉了她的乳房，挖出她的眼睛，再把她踢死。
然後，很奇怪地，他覺得很高興。
艾葛倫太太年紀不大。但她在 12 年當中流產了 4 次，並且生下了 8 個孩子，當他們還在她體內時，她就已經恨透了他們每一個人。他們吞噬了她，吃掉了她的生命，打斷了她的夜晚，又讓她的白天充滿了乖戾的憎恨。他們奪去了她的自尊和所有歡樂。只有憤怒能支撐她活下去，讓她把食物放在桌上，替她的男人和小孩清洗衣服。
「她就像個生育力過強的女人，」卡琳說。「那正是她的不幸。」
這女人怪罪她自己的丈夫，艾葛倫，那個好色的混蛋，但他每星期五都會帶著工錢回家，所以她不敢對他發火。
她早早就結了婚，嫁給了一個處境優渥的好人，一個皇家公僕，一個海關官員。很多人以為她這輩子相當走運，她自己則或許曾一度夢想著能住在海邊的新房子裡。
有一年春天，她最大的女兒走進了海裡。她只有 16 歲，但當警察找到她的屍體時，卻發現原來她已經懷有身孕。在雜貨店裡，艾葛倫太太說這女孩曉得把自己解決掉也好，要不然她這個做媽的也會親手把這該死的小妓女掐死。
但她回到家後，又再度流產了。
到了冬天，她的腹部又再度隆起，但這次她懷的可不是胎兒。在她 37 歲那年，艾葛倫的妻子死於一種和她的怨恨一般肆虐她全身的癌症。
西蒙為她感到悲傷，而當艾葛倫續弦，娶了一個既平凡又順從，會把家裡保持乾淨和烘焙蛋糕的女人以後，他就再也不到他們家去了。
＊ ＊ ＊ ＊
現在是他決定要長大那天的次日晚上。快到下午時，霧已經散去，清朗的五月天空被廚房沙發上的那塊紅白格子布染成了粉紅色，他躺在裡面想著自己的決定。
他這麼做是為了他的母親，這點毫無疑問。但他還沒有找到能向她解釋此事的說詞。因此他失去了他的獎賞，無法看著哀愁自她的棕眼中消失。
那股哀愁是男孩生命中唯一令他感到憂慮、無法忍受的事。一直到很後來，等到他長大成人，她也已經去世，他才理解到她的哀愁其實和他沒有關係。
他可以逗她開心。這些年來他曾想出過一大堆把戲，讓她的棕眼閃耀出笑意。所以他總以為自己是她悲傷的原因。
幾天之前，他們才得知西蒙已經獲准進入中學，他是家族裡第一個獲准讀中學的人。雖然他只有 11 歲，他卻自己填妥了申請表格，到了入學考試那天，他也是自己騎著單車，騎了很長的一段路到那所被他父母形容為「傲慢」的學校考試。
男孩回家告知父母他通過考試時，就曾在母親的眼睛裡看到那種光芒。
但一旦他父親開始說話，那光芒就立刻熄滅了。
「所以你打算出人頭地，是不是？當然啦，我得要付這筆錢。你確定我們能負擔得起嗎？」
「錢或許不成問題，」他母親說。「但其他的事就得靠你自己了。這全是你自己想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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