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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作 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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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大海一九四九
親愛的安德烈:兩代共讀的36封家書
孩子你慢慢來(典藏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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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應台作品集

【類別最新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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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殘酷,所以傾聽──龍應台演講集(下)
沙漠玫瑰,怎麼開花──龍應台演講集(上)
野火集(傳奇經典版)


我的不安(AK0901)

類別: 龍應台作品集
叢書系列:龍應台作品集
作者:龍應台
出版社:時報文化
出版日期:1997年09月02日
定價:200 元
售價:158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256頁
ISBN:95713238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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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摘 1-1

南部來的女孩

寒風細雨中,想到這一代知識青年的使命,一股孤獨之感湧上心頭,久久不去。台南的夥伴們都好嗎﹖我們一個個走上自己選擇的路,希望最後大家都能碰頭,為真理而再度結合在一起。

--成大西格瑪社通訊,1974。

.我們是誰?

90年代的台灣人,在掙脫殖民和半殖民的種種束縛之後,開始認真地思索「我們是誰」這個根本問題。可是歷史有那麼多重的迷霧,政治有那麼多層的陷阱,誰也把握不住所謂真相。幸好一個族群有他共同的記憶;共同的記憶像一泓湖水,撥開水面上的落葉,就可以看見自己的臉孔。

兩年前,台北的菁英們在「人間」副刊上談台灣的70年代。楊澤說,那是「蓄長髮、穿牛仔褲、綠色美軍外套的年代。那也是年輕人追求自由、開始在外頭租房子同居、年輕人普遍聽美國民歌、搖滾樂的年代。」舒國治這個70年代的大學生可以在中午打四圈麻將,晚上趕到美國學校去看一場布紐爾的電影,然後逛街逛到凌晨。陳傳興早上一醒來就按下收音機聽美軍電台。蕭蔓到晴光巿場買進口的Lee牌牛仔褲,「那時候,誰敢要我穿一條台灣自己做的雜牌牛仔褲,得先殺了我。」她戴著耳機聽美國搖滾樂,一天喝兩大瓶可口可樂。

都是與我年齡相彷的人,可是不對呀,我的70年代完全不是這樣的,他們在說什麼呀﹖

撥開共同記憶的蕪枝雜葉,在漣漪微皺的湖面上,我想,我看見南北不同的記憶版本。

.1966 年 8 月

1966年8月。中國大陸的紅衛兵在街上打砸燒殺,高喊「紅色恐怖萬歲」。十四、五歲的中學生包圍著機關大樓,準備把政府要員拖出來毆打。

1966年8月,十四歲的我從多山的苑裡來到濱海的茄萣。不到兩萬人口的茄萣只有一條長長的街,沒有路燈。夏夜,人們捲起褲腳坐在屋前板凳上乘涼;沒有車輛,笑聲和語音清澈地響在街頭。我和兄弟們推著單車上街,騎騎走走。海風襲來,挾著濃重的鹹腥味,空地上晾著乾魚和鯊魚翅。

車輪在昏暗裏撞上了一團軟軟的東西,使我跳下來。是一條肥大的黑毛母豬閒適地躺在路中心。幾隻豬仔倚在牠懷裏吮著奶,稍大的幾隻在一旁撞來撞去,晃著細細的尾巴。三三兩兩的土黃狗也在散步,時不時低吠幾聲。

害怕再撞上餵奶的豬,我們推著車走,到了海灘。漁船歇在沙灘上,漁網攤開來晾著。月亮自雲後出來,突然照亮了粼粼的海水。我今年十四歲,我明天要蔘加台南巿的插班考試。

在同一個時候,一個年輕的美國人類學者來到離茄萣不遠的漁村鯤鯓,住進了民宅,開始作她長達一年半的田野調查。她記錄了我的生活環境。

居民以捕魚為業,但大部分家庭也經營各種副業。漁家捕魚所得大約每月六百元新台幣(四十元新台幣等於一美元)。但漁民亦養豬或種植蕃薯,以補貼家用。年輕人多不願繼承父業,而寧可到台南工廠做工。蚵成熟時,大批婦女及兒童被雇用剝蚵殼。剝好一磅重的蚵可得工資五毛錢。動作快的婦人一天可賺十元,對家計補貼極大。

--《鯤鯓》,Norma Diamond,1969。

我考上了台南巿立中學。鄰居們說,那是台南巿最好的初中。「但是,」嘴裏閃著金牙的「闊嘴」的老婆說,「何必讓女孩子讀書﹖再讀將來也要嫁人,還不如到工廠做工,賺錢好買嫁粧。」闊嘴嬸的女兒在台南紡織廠幹活,每賺一筆錢就打一個黃金手鐲;星期天在家的時候,她將手鐲全部戴上,一圈又一圈的,叮噹作響。闊嘴嬸自己則蹲在地上剝蚵,即使戴著橡皮手套,她的手上仍是血痕累累的。

我開始了通學生涯。天還濛濛未亮,已經背著沉沉的書包立在派出所對面等候台南客運。茄萣是起站,所以往往還有坐位。一車子的中學生,也不知吃了早飯沒有,都在埋頭看書。車裏的燈昏暗不明,車身震動不停,學生個個戴著近視眼鏡。到了白沙崙,學生開始擠著站著,但是連站著的學生也在看書--一手緊抓著頭上的扶手,一手緊掐著書,多半是英文課本,在背生字。

車子經過二層行溪畔的灣裡。溪岸上總有什麼東西在悶燒,一捲一捲的黑煙白煙挾著刺鼻的辛味。不知道是誰在燒,不知道是燒什麼,也不知道是什麼氣味,也沒人問。我們都習慣了。如果撘高雄客運線,我們會經過湖內、太爺、車路墘、仁德。哪一個村子不發出一種奇怪的辛辣的化學臭味﹖我們從口袋裏掏出手帕,遮住鼻孔,車子一會兒就駛過去了。

經過郊區,我聞到刺鼻的化學品燃燒的味道。走近海灘,看見工廠的廢料大股大股地流進海裏,把海水染成一種奇異的顏色;灣裡的小商人焚燒電纜,使灣裡生出許多缺少腦子的嬰兒……你又為什麼不生氣呢﹖

--《中國人你為什麼不生氣》,1984年11月。

過了灣裡,視野就開闊起來。天也亮了,我把書本閤起,歡喜地看窗外的水塘風光。水塘一望無際,波光映著天色。不時會瞥見一尾肥魚躍出水面,又「潑刺」一聲摔進水裏。清晨的水面上還飄著一絲薄薄的白霧,有一隻鷺鷥飛起。

水塘主要養殖鰱魚和草魚。草魚不能在塘內繁殖,故必須向香港或菲律賓購買魚苗。一尾魚苗約八毛錢至兩塊錢。魚苗必須養殖一年方可食用。一尾食用草魚售價介於五十至六十元台幣間。

--《鯤鯓》。

客運車顛簸得厲害,因為那是一條千瘡百孔、坑坑洞洞的公路。尤其是雨後,三步一大坑,五步一小坑,每個坑裏都是黃濁的泥水。戴著斗笠騎著單車的路人無處閃避,就被噴得一頭一臉。泥人倒也不發怒,用袖子抹抹臉,繼續騎車。

到了台南巿中,發現台南巿最好的初中也沒什麼了不起。苑裡初中的人從來不認為自己是苗栗縣的老幾,可我這轉學生來到這裏照樣名列前茅,說明苑裡初中才是真正不吹牛的好學校呢,是不是﹖

黃昏,我帶著插班生的落寞再度撘上台南客運往回家的路上。天色墨黑,在鹽埕那一站,上來一堆嘰嘰喳喳的女工。她們興致高昂地和同伴們呼來喝去,學生卻被書包壓得委頓安靜。我疲倦地把頭靠著窗,腦後有個人嘴裏像唸經一樣地在背中國朝代的順序。高中聯考就要到了。

先到的是颱風。狂風挾著暴雨,好像天上破了個大洞。而這是濱海,還有海嘯和海水倒灌這我不曾聽過的東西。在狂風暴雨中,中國的好青年依舊背著書包上學去;開始淹水了,才讓我們提早回家。回到茄萣,車門打開,我一跤跌進水裏,原來洪水已淹到胸部,倒灌的海水把村子像泡菜一樣浸漬起來。

我從街上游泳回家,一路上漂著人家的瓢盆桌椅。孩子們拿著臉盆在撈魚蝦;還有比這更快樂的事嗎﹖幾千畝水塘裏的魚蝦螃蟹都流到街上來了,也流進住家的臥房和澡盆。黑鼻叔撐著竹筏滑過來,筏上有三隻濕淋淋的黑毛母豬,他正準備將牠們堆到屋頂上去。

最好來一場傾盆大雨,足足下它三個小時。如果你撐著傘蹓躂一陣,發覺褲腳雖濕卻不骯髒,交通雖慢卻不堵塞,街道雖滑卻不積水,表示地下排水系統與都巿計畫配合得相當密切,這大概是個先進國家。如果一場大雨使你全身濘泥……店家的茶壺頭梳漂到街心來。小孩在十字路口用鍋子撈魚,這大概是個「開發中」國家。

--《人在歐洲》,1988年。

颱風過後,所有的椰子樹都死了。葉子垂下來,樹幹浮著一層白白的海鹽。衛生所派出的清潔隊員已經清過陰溝,黑色的污泥翻上來,在陽光下發出陰陰的臭味。淹死了的豬和狗躺在街邊;要開始噴消毒劑了。父親帶著手下幾名警察,挨家挨戶地去檢查清潔。

晚上,做完功課之後,就聽見街上喀啦喀啦的木屐聲;嚼著檳榔的少年郎三五成群地在街上蹓躂。鄉裏除了一個髒兮兮的戲院之外沒有任何去處。海灘,對漁民而言,只是個工作的場所,而且那兒有嗜血的蚊子。少年郎喀啦喀啦地過來,少年郎喀啦喀啦地過去。十八年之後我到了日本,才恍然大悟那茄萣少年郎腳上穿的竟是正宗的日本木屐。台灣就這樣保留著斑駁的殖民地遺風。

「我們做什麼呢﹖」我問另一個十五歲的女孩。

「我帶你去四健會。」她說。

我們到了下茄萣阿珠家。肥胖的阿珠正坐在地上結漁網。她把三個女兒都賣到高雄巿政府後面的「菜店」去了;賣掉了第三個女兒,她就起了這棟樓房。

三樓廳裏已經坐了一圈人,都是年輕的女孩子。為首的一個稍微年長,正在談毛衣編織和白毛豬黑毛豬的優劣。見到我來了,便向我介紹什麼叫四個「H」,四健︰健心,健手,健……忘記了。她的意思是,美國的四健會可以幫助我成為一個手腳勤快,身體健壯的婦女來促進農業生產。

要等到十年之後我到了美國,才知道這四健會和美新處一樣是美國大帝國伸向第三世界的小小觸角。

十二歲以上的女孩子就要學習規矩了。坐時兩腿緊併,睡時只能側躺,兩腿合攏。鯤鯓的母親如果發現女兒睡覺時張開大腿,女兒馬上要挨打或挨罵。女孩子說話要輕聲,笑時要用手遮嘴。到了晚上,年輕男女穿上他們最好的衣服,就在街上蹓躂。男孩一群,女孩一群,不相混合。群體和群體之間也許會勇敢地交談一兩句,但男女單獨約會卻絕不可能。

--《鯤鯓》。

我的母親也開始編織漁網了。她雖然是警察「大人」的妻,雖然講的閩南話有濃厚的外省腔,她卻和駝背嬸、金水嫂一起坐在地上,一邊天南地北地聊天,一邊手腳麻利地結網。當繳學費的日期接近的時候,她清晨四點起床,給孩子們準備好早點和便當盒,就開始打漁網,一直打到夜裏十二點。每天編織近二十個小時,密集地連續編十天,她就可以打完一張完整的大網,工錢是八十塊錢新台幣。

「我手快,一天可以賺八塊錢呢,」她得意地說,接下我的書包,「駝背嬸一天只賺三塊錢。」

她的女兒要上高中了。不知要幾張漁網的錢才能繳清學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