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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債療債可行嗎?
以債療債可行嗎?
對於目前情勢下的財政政策,一項常見且聽起來很合理的反對主張是:「你自己說這場危機是債務太多的結果,但現在你又說答案是要累積更多的債務,這不可能說得通。」
實際上,這說得通。但要解釋原因,需要用謹慎的思考與對歷史紀錄的觀察。
確實,和我有類似想法的人都相信,我們身處的這場蕭條,大部分是因為家庭債務的累積所引起。這些債務為明斯基時刻的出現鋪好了舞台,而其出現則使高度負債的家庭被迫大減支出。對此問題若要採取適當的政策,怎能夠再以更多的債務來因應?
關鍵在於,反對以更多赤字融通支出的主張,其背後隱約的假定是,不管是誰欠的,債務就是債務。然而這假定是不對的,如果對的話,我們一開始就不會產生問題。畢竟,粗略而言的債務即是我們自己欠自己的錢。沒錯,美國對中國與其他國家有欠債,但如同我們在第三章所見,我們對外國人的債務淨額相對來說很小,也不是問題的核心所在。將之忽略,或把世界當作一個整體,我們會看到全體債務水準不會影響所有人加總的淨值:一個人的負債是另一個人的資產。
進一步推論,債務水準要產生影響,只有在淨值的分配有關係的時候,即當高負債者與低負債者面對不同的預算限制時。這意謂,並非所有的債務性質皆相同,意即某些人可以靠借錢來幫助解決過去其他人借太多錢所造成的問題。
以這個方式來思考:當債務水準上升時,經濟整體並沒有借更多錢,而是較沒有耐心的人(即因為各種理由想要提早消費的人)向較有耐心的人借錢。這樣的借貸行為主要的限制在於,貸方會在意借方是否會還錢,於是會設下對每個人借錢能力的某種上限。
在二○○八年所發生的是,對於這些上限突然的向下修正。這種向下修正迫使借方要快速償還債務,表示其支出大幅減低。問題在於,貸方並沒有面對等量的反向誘因使其支出增加。低利率會有幫助,但因為這個「去槓桿化衝擊」的程度極為嚴重,即使是零利率也不夠低,不足以讓貸方去填補因借方需求崩潰所留下的缺口。這後果不只是經濟蕭條:低所得與低通膨(甚至通貨緊縮)讓借方更難以償還其債務。
有什麼方式可以解決?有一個答案是找出某種方式來降低債務的實質價值。債務緩解可以做到這點,如果做得到,通貨膨脹也可以。通膨有兩個效果:它使得負實質利率成為可能,且它本身會侵蝕在外流通債務的價值。沒錯,這在某方面是在獎賞借方以前的揮霍,但經濟學並不是在講求道德。我在下一章還會談到更多有關通膨的問題。
讓我們暫時回到我之前的論點,即債務並非生而平等。是的,債務緩解在減輕借方的債務負債的同時,會等量減少貸方的資產。但是之前借方被迫要減少支出,而貸方卻不需要,因此減債對整體經濟的支出水準而言,其淨效果為正。
但如果通貨膨脹與充分的債務緩解都不能、或不會做到,要怎麼辦?
假設有第三方團體可以介入:政府。假定它可以在短期內借錢,用這些錢去購買有用的東西,如哈德遜(Hudson)橋下的鐵路涵洞,或支付學校教師的薪水。這些東西的真實社會成本將會非常低,因為政府只是雇用在其他情況下不會被雇用的資源。這也會讓負債者更有辦法償還其債務,如果政府能維持其支出到足夠長的時間,它能夠使負債者達到某種狀態,在此狀態中負債者不再被迫採行緊急減債之舉,且要達成充分就業的進一步赤字支出,也不再有必要。
是的,私人債務有一部分被換成了政府債務,但重要的是,原本負債者的債務造成經濟損害,政府從他們手中把這些債務移轉到自己身上,讓整體經濟的問題能夠減輕,即使債務的總體水準沒有降低。
因此結論是,「債不能療止債」的主張聽起來合理,但卻是錯誤的。真正的答案正相反,債能療債,且不這樣做將延長經濟衰弱的時間,實際上會讓債務問題更難以解決。好,有人會說這只是假設性的故事,現實上有這種例子嗎?確實有,想想在二次大戰後發生了什麼事。
二次大戰為何可以讓美國經濟脫離大蕭條,一直是個很清楚的事實:軍事支出極為強勁的解決需求不足的問題。一個較難回答的問題是,為什麼美國在戰後並沒有重回蕭條。當時有許多人都認為會如此,很出名的例子是,曾為美國最大零售業者的蒙哥馬利‧沃德(Montgomery Ward)在戰後陷入衰退,因為其執行長相信大蕭條將重現而儲備現金,結果輸給了隨戰後榮景而擴張的對手。
所以為什麼大蕭條沒有回來?一個可能的答案是戰時的擴張,加上在戰時、特別是戰後相當程度的通貨膨脹,大幅減輕了家庭的債務負擔。勞動者在戰時賺取高工資,但或多或少無法借錢,結果在戰後其債務對所得比例極低,借錢在郊區買房變得很容易。這股消費的熱潮取代了戰爭支出,於是在戰後成長強勁的經濟中,政府就能夠袖手讓經濟成長與通膨逐漸降低整體債務對GDP的比重。
簡言之,政府以舉債進行戰爭,事實上是對於因民間債務過多所引起之問題的解方。聽起來很有說服力的「債不能療債」口號,根本是錯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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