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廠人：一個家具工廠如何力抗中國廉價傾銷，挽救地方小鎮的命運(BED0233)
Factory Man: How One Furniture Maker Battled Offshoring, Stayed Local - and Helped Save an American

類別： 人文‧思潮‧趨勢>NEXT
叢書系列：NEXT
作者：貝絲‧梅西
       Beth Macy
譯者：洪慧芳
出版社：時報文化
出版日期：2016年08月26日
定價：480 元
售價：379 元(約79折)
開本：18開／平裝／464頁
ISBN：9789571367453

【序幕｜通往大連的滚滚塵路｜第一章｜警訊】

▼  第一章｜警訊

今天那些矮個兒來我們工廠做什麼？
──貝賽特的勞工問起廠內突然冒出台灣廠長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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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記者這行，要是夠幸運的話，在職業生涯中會遇到像約翰．貝賽特三世那樣的人。他這個人相當勵志，但個性也很急躁。他出身維吉尼亞鄉間的家具世家，勇於突破常規，十幾年來幾乎算是一人力抗家具業的就業機會流失。
他的競爭對手聽到我在寫一本談全球化的書，並以他為主角時，不止一人對我說：「他是個混蛋！」在為本書收集資料的過程中，以及聆聽他的多場演講，並聽他一再以同樣的說法閃避我的問題時，偶爾我也認同他們的評語。
我第一次聽到他的故事，是在維吉尼亞州的落磯山鎮（Rocky Mount），離我住的羅安諾克市（Roanoke）有半小時的車程，當時我和鄰居兼好友喬爾．雪佛（Joel Shepherd ）共進早餐。雪佛在落磯山鎮開了一家家具行，名叫「維吉尼亞家具市場」。那家店大約在美國進口大增的同時，開始蓬勃發展。現在我撰寫本書之際，是坐在一張有佩斯利（paisley）渦漩紋的躺椅上，外子常和我搶坐這張椅子，因為這是我們 這棟一九二六年美式住宅內最舒服的座位。我還記得雪佛當初在店裡介紹我這張椅子時，坐在上面來回搖擺。儘管我聽了不少中國家具的傳聞，但他告訴我，即使一群高中的摔跤手堆疊在上面，也不會壓垮那張椅子。於是在好友折扣下，我以一百六十美元買下了那張椅子。
那天我邀請雪佛共進早餐，是想跟他討教一下。當時我正為《羅安諾克時報》（Roanoke Times）撰寫一系列的報導，探討全球化對維吉尼亞州西南部的企業鎮所造成的衝擊，那系列報導的靈感是來自自由攝影師傑瑞德．索雷斯（Jared Soares）的作品，他每週從羅安諾克走到馬汀維爾（Martinsville）三次，
已經持續走了一年多。他的相片透露出堅韌的勇氣，畫面動人。例如教會的禮拜和紋身藝術家；一家紡織工廠的輸送帶改裝後，讓救濟食品發放站使用；名叫李奧納（Leonard）的身障牧師下午在廚房裡消磨時間。  索雷斯告訴我，馬汀維爾和亨利郡（Henry County）的人都很願意跟外人談論他們的情況，他一直很納悶，《羅安諾克時報》為什麼不多報導一些全球化對這個山區的衝擊。
其他的媒體也沒好到哪去。2009年的皮尤研究中心（Pew Research Center）調查顯示，媒體報導經濟大蕭條以來最嚴重的經濟危機時，大都是從上而下探討，主要是從大企業和歐巴馬政府的觀點分析。至於以老百姓和失業勞工為主角的經濟報導，比例占多少？只有2％。如果要讓外界知道亨利郡居民的故事，我和索雷斯都必須出力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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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紡織廠和家具廠接連關閉，轉往墨西哥、中國、越南等地設廠，利用當地的廉價勞工時，美國就只
能靠我們這樣的寫手和攝影師，勾勒出事情的大局。光是亨利郡一帶，就有約兩萬人失業。
在1960年代初期，馬汀維爾是維吉尼亞州的製造重鎮，是全國百萬富翁密度最高的地方。但是到了2009年，全鎮有五分之一的勞力失業，許多百萬富翁早就遷居到更好的地帶。亨利郡是目前長期失業的冠軍，過去十一年間，有九年是維吉尼亞州失業率最高的地方。
我和雪佛共進早餐的前一週，一間空蕩蕩的貝賽特家具廠慘遭回祿，付之一炬。警方逮捕了三十四歲的亨利郡人西拉斯．克蘭（Silas Crane）。他試圖撿廠內遺留的銅線到黑市變賣，不幸導致電線走火。 從他在警局內留下的檔案照片，可以看到他臉上還有明顯的燒傷。我聽過很多類似的故事，他們都是在失業後鋌而走險，淪為罪犯。一個陌生人在CVS藥房外接近我認識的一位女性，說只要她願意幫忙買感冒藥「偽麻黃鹼」（製造安非他命的主要成分），他就給她一百美元。
不過，多數人是以合法的方式勉強度日，例如當保母，自己栽種食物，到沃爾瑪（Walmart）兼差。
某個救濟食品發放站的負責人告訴我，他可以從身體的缺陷，判斷那些來領救濟品的人以前從事的工作。整天埋首在裁縫機前縫製運動衫的婦女大都駝著背，手指殘缺的男子大都是伐木為生，他說：「對那些排隊領糧的人來說，我們這裡是逼不得已的最後選擇。」
但雪佛說，距離落磯山鎮約七十哩的加萊克鎮，有個好強的老人，他設法逆轉了趨勢。他的家族曾經
營全球最大的家具事業｜貝賽特家具實業公司（Bassett Furniture Industries）。他名叫約翰．貝賽特三世。沒錯，他就是來自那個貝賽特家族。很多美國人的床頭板和收納櫃後方都刻著那個名字。在益智節目《咱們來交易》（Let’s Make a Deal）裡，第三扇門後方所擺放的床具組，通常也是印著那個名字。他對抗全球化趨勢的故事，充滿了法律攻防和政治陰謀，此外，聽雪佛描述貝賽特的亞洲競爭對手，感覺他的故事還帶點牛仔不願服輸的氣息。
那天早上，雪佛一邊享用比司吉夾臘腸配肉汁，一邊模仿約翰．貝賽特的宏亮嗓音，以及令人畏縮的
氣勢：「老子才不聽『他媽的中國佬』叫他怎麼做家具！」
不過，這個故事還有另一個更八卦的元素。約翰．貝賽特已經不住在同名的貝賽特鎮了，他被霸道的
親戚趕出家族事業。家族紛爭演變成企業爭權，三十年後的今天，當地人仍在講幾十年前客廳裡發生扭打（有人說發生在門廊），呼叫救護車，以及我最喜歡的細節──約翰．貝賽特塞給救護車司機一百美元，要求他不要告訴任何人，他叫救護車送走被毆傷的姊夫。那整個過程簡直跟《朝代》（Dynasty）影集沒什麼兩樣。
但這些傳聞都是真的嗎？家族內鬥和約翰．貝賽特不想靠海外代工輕鬆獲利有什麼關係？
事實上，關係可大了。但是揭開這一切真相，並層層地抽絲剝繭，花了我一年多的時間。我在美國58號國道上奔波的次數多到難以計數（那條路在維吉尼亞州和北卡羅來納州的交界以北，是條蜿蜒的山路，貫穿以前的企業鎮），到最後我終於明白為什麼亨利郡人會有「58病毒」（58 virus）這個說法。
為了探索整個故事的始末，我越過藍嶺，來到加萊克鎮，找到約翰．貝賽特那個持續冒出滾滾煙霧的煙囪；到北卡羅來納州高點市（High Point）的國際家具市場（International Home Furnishings Market
），和一群西裝筆挺、戴著醒目眼鏡的年輕MBA及行銷高管見面；並在遭到資遣的史丹利家具（Stanley Furniture）勞工汪達．波度（Wanda Perdue）的建議下，飛到目前全球木製臥房家具的大本營──印尼泗水。
我第一次見到波度，是2012年初在社區大學的電腦室外，她去那裡接受定期的數學輔導。現年五十八歲的她，靠著在沃爾瑪兼差，勉強度日，她希望在取得辦公行政的副學士學位後，能盡快找到正職。
目前她唯一的奢侈享受是買Luck牌的墨西哥花豆罐頭，那是她唯一允許自己購買的品牌商品。
她這一生離家最遠的旅程，是三年前去南卡羅來納州的默特爾海灘（Myrtle Beach），那也是她這輩子第一次看到大海──當時她已經五十五歲了。
「我希望妳去印尼一趟，回來告訴我，為什麼我們不能繼續在這裡做同樣的事情？」她說。
我心想，嗯，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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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佛和我坐在一片土地上，放眼望去盡是生鏽的筒倉和閒置的廠房。停車場空空蕩蕩，地面的裂縫冒
出了雜草。我們的對面就是藍恩家具公司（Lane Furniture）的廠址，那也是停業的家具製造商，就像史丹利家具一樣，跟貝賽特有家族關係。1920年代，愛德華．藍恩（Edward Lane）推廣一個概念：每個美國少女都需要在杉木做成的嫁妝箱裡儲存嫁妝，那是她找到夢中情人以前，幫她保存希望和家居飾品的安全所在。二次大戰結束後，美國大兵返鄉，杉木櫃已成為郊區住宅的必備基本家具，隨處可見。1948年有一支廣告請來奧迪．墨菲（Audie Murphy）當主角，墨菲是授勳的美國士兵，戰後成為電影明星，他在廣告中宣稱：美國最浪漫的甜心說：「這是真愛獻禮。」
雪佛指向一群絲綢廠，他的姑媽曾在裡面工作，那些工廠都關了，它們都是經濟學家所謂「創造性破
壞」的受害者。那個理論說，1994年的北美自由貿易協定，以及2001年中國加入WTO，勢必會造成就業機會和產業的消失。隨著時間的推移，社會將會變得更富有，更有生產力，世界各地的人民都會因為生活水準的提高而受惠。
湯馬斯．佛里曼（Thomas L. Friedman）在厚達639頁的著作《世界是平的》（The World Is Flat）中，幾乎所有的篇幅都在談全球化的好處：他指出全球化幫美國消費者省下約六千億美元，讓企業獲得更多資本，可以投入新的創新發明，也幫聯準會維持低利率，讓美國人有機會購買或再融資添購新屋。
或者，就像雪佛對我那張一百六十美元的躺椅所提出的說法：「我們都獲得了價格下跌的好處，現代人用同樣的家具預算，可以買到比三十年前更多的價值。」更何況全球化也改善了中國、越南、印尼等地工廠勞工的生活水準，他們以前只能在稻田和農場上辛苦工作。
汽車使馬車製造者失業，就像網路影響郵件快遞者的生意，以及報社許多同仁的生存一樣──這也是
我們這個報社縮小報導範圍、不再報導亨利郡地方新聞的原因之一。
但是身為失業勞工之女，我一直很想知道，那些被全球化浪潮淹沒的小船怎麼了。我質疑為什麼失業
報導中鮮少引用失業勞工的說法，也沒提到許多在企業工作的人後來從廠長改行當全球採購經理。他們都還在，都還有光鮮亮麗的工作，有些人的年薪甚至高達七位數。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沒繞著地球跑時，他們的汽車是少數仍停在公司停車場的車子。
在美國各地的小鎮，新聞的頭版報導毒品犯罪增加及考試成績低落，似乎和第三版提到的偏遠地區成
衣廠關閉有關。但是那個關聯很難界定，更難以報導，因為那涉及了環環相扣的複雜供應鏈，再加上管理當局監管不力，執行長也迴避媒體。
似乎沒有人注意，在這個新開張的全球商店背後，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我最早的記憶：我和姊姊一起騎車去俄亥俄州厄巴納市（Urbana）的飛機燈製造廠葛來姆斯公司（Grimes）接母親下班。經濟好的時候，家母是去工廠做大夜班。經濟不好的時候，她就去餐廳當服務生（她自己說做得很差）及幫別人帶小孩。在葛來姆斯，她和其他女工都是待在照明很差的大房間裡，
坐在長桌邊，縮在一排半圓筒形的架子前面，焊接飛機的閃光燈。她下班後，曾給我二十五美分，要我
幫她按摩痠痛的脖子。
我記得我曾經指著頭頂上的飛機，對朋友說：「看到那個燈了嗎？那是我媽做的。」當時我沒想過她焊接的燈可能是裝在軍用運輸機上，而不是客機上。總之，她的手工棒極了，你可以看到那些燈在天上，就在星辰附近。
越戰結束後，厄巴納市的經濟長期停滯不前。直到2012年，飛機燈的勞工才再度因一筆訂單受惠。這次是為黑鷹直升機製作探照燈，合約總價是一千三百萬美元，但發明家華倫．葛來姆斯（Warren
Grimes）的繼承人早在十五年前就已經變賣家業。現在是漢威聯合（Honeywell International）在現代化的設施裡，經營厄巴納的航太照明事業，他們雇用的裝配線勞工只有過去的一半。以前葛來姆斯公司是當地的大金主，巔峰時期雇用的居民約1300人，現在僅雇用約650人。如今多數生產是由電路卡和高科技機械完成，而不是手工製造。我高中的好友就在那裡工作，他透過視訊會議，管理遠在印度班加羅爾的外包工程師，當地的薪資只有美國工程師的四分之一。
我童年時期，家父都在美國退伍軍人協會裡，調養二次大戰帶給他的心理創傷。他以粉刷房屋為業，
但我總是羞於承認他老是喝得爛醉，和無業遊民無異。他從未參加我的樂隊音樂會或壘球賽，甚至沒來參加我的高中畢業典禮──現在我自己有了孩子，覺得那種疏忽簡直罪無可赦。但以前他老是那個樣子，我又懵懵懂懂，並未為此夜不能寐。他帶給我最好的禮物，是個溺愛兒孫的祖母。她就住在我們隔壁，在我四歲時教我閱讀，讓我有棲身之處（我們的住家是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