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畫裡的女孩
畫裡的女孩
我十二歲以前是個孤兒,直到我被比利‧愛爾瑪領養。她在五十八個孤兒中選中我,因為我有張華人的臉。
『叫什麼名字?』比利盯著我問。
『莎瑟里雅。』我說。
『那是什麼怪名字?』她笑出聲。
『修女取的。妳可以叫我莎瑟或是里雅。』
『里雅會說中文嗎?』
我搖搖頭。
『什麼都是可以學的。』說完,她接過我背上的帆布袋,帶我走向她的藍色小卡車。
比利是個男性化的女同志,和她住在同性戀聚集的E. Pike. St.上的那段日子,她教我抽菸、彈吉他和說中文。
比利房間的牆壁上掛著一幅愛德華‧孟克的<思春期>。每當比利在呼了兩管麻後,很放鬆地撥動吉他的琴弦,我會盯著畫裡的少女出神:她赤裸得毫無防備,端坐在床沿,長髮垂在背後,雙手擺在膝間,雙眼凝視著前方。她背後的牆壁上是夜間燈光映照出的不祥魔影。
『她為什麼看起來那麼害怕?』我問比利。
比利回頭看了一眼畫。『她不是害怕,她是思春。害怕的是妳自己。』
『我自己?』
『人總是習慣性地以自己立場來思考。』
我呼吸著充滿大麻味的空氣,一層霧後的比利看起來是充滿神祕感的嬉皮式哲學家。我喜歡她那個調調,雖然她說的話大部份都令我感到困惑。
比利的床底下有一把擦得油亮的大提琴,是有刻意在保養的,但是我從來沒在家裡聽過大提琴的聲音,甚至比利的CD collection裡有一張賈桂琳‧杜普蕾演奏的艾爾佳:<大提琴協奏曲>,但是她也不曾放過那張CD。
關於大提琴的一切對她而言是個禁忌。
一個下午,比利到『Wild Rose』喝酒,我偷偷地把大提琴從床底下搬出來。打開黑色琴盒,大提琴彷彿幽怨地盯著我看,然後我想起比利說過的:『人總是以自己的立場來思考。』懷疑搞不好幽怨的是我自己,僅管我完全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感到幽怨。
我從CD架上抽出賈桂琳‧杜普蕾,小心翼翼地放入CD player,記得把音量調得小聲點才按下播放鍵。
下一秒澎湃的大提琴聲讓我著迷。我喜歡那樣的琴聲,和吉他或是小提琴完全不一樣;即使是拉著哀傷的音符,也歇斯底里得非常壓抑。
我點了根比利的菸,叼在嘴裡,然後在黑色琴盒邊躺下,它那巨大的身型幾乎可以當個棺材。
我的視線落在<思春期>上。『我在害怕什麼?』我問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