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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摘 2
古樂府（註 1）－飲馬長城窟行（註 2）
青青河邊草，綿綿思遠道。
遠道不可思，夙昔（註 3）夢見之。
夢見在我傍，忽覺在他鄉。
他鄉各異縣，展轉（註 4）不可見。
枯桑知天風，海水知天寒（註 5）。
入門各自媚，誰肯相為言。
客從遠方來，遺我雙鯉魚（註 6）。
呼兒烹鯉魚（註 7），中有尺素書（註 8）。
長跪（註 9）讀素書，書上竟何如？
上有加餐食，下有長相憶。
註 1：樂府：樂府起於西漢，本來是官署的名稱，後來就以它來稱呼這個官署所編采的樂歌。逐漸的，凡是可以合樂的歌，都稱為樂府。到後來，凡是這種格調的詩歌，不管它能不能合樂，也都稱為樂府了。樂府成立在漢武帝的時候，但探討它的起源，或許可以上推到漢高祖，他作「大風歌」，教一百二十個兒童和聲吹樂（本書有賞析），後來有缺額，就找人填補。惠帝時有樂府令的官職，但只是跟周秦時代的樂官一樣。至於採歌謠、造詩歌、譜新聲的樂府官署，是武帝所設立。它的任務是把文人所作的頌詩歌辭，和民間歌謠，加以修改譜樂。本篇所錄《文選》稱樂府古辭，因作者名氏已不可考，當是漢代的樂府古辭，樂譜也已失傳了。
註 2：飲馬長城窟行：是屬於「相和曲」的歌行，長城是防止胡人的防禦工事，城下有泉窟，可以飲馬，被徵調到長城戍守，是征人最感到痛苦的事，後來「飲馬長城窟」就成為艱苦的行役生活的一種代稱。像本篇雖不涉及飲馬長城窟的事，但仍是婦人思念征戍在外的丈夫的歌詩。「玉臺新詠」說這一首是蔡邕所作。但這說法不一定可靠，我們還是暫且存疑。
註 3：夙昔：即夙夕。有兩種解釋：一是早晚，也就是說：不分早晚，時時刻刻，已不止一次了。一是夙夜，指夜未盡天還沒亮的時候。
註 4：展轉：是反覆的意思。指自己反覆思量。
註 5：枯桑知天風，海水知天寒：桑和海，是用來比喻自己的相思之情，是民間詩歌中的比興手法。一說枯桑自知大風，海水自知天寒，以喻思婦之苦自知，或說枯桑喻丈夫，海水是自喻，天風和天寒是比擬孤棲獨宿，危苦淒涼。枯桑無葉可落，海水經冬不冰，好像不知「風」「寒」，不是真不知，是人不見其知。
註 6：遺我雙鯉魚：遺：音ㄨㄟˋ，送來的意思。雙鯉魚，是藏書信的函，用兩片木板組合成，刻為魚形，一個孔為魚目，分開就成雙魚。
註 7：烹鯉魚：裝書信的假魚不能煮，但為了造語生動，以拆開書信，稱為烹鯉魚。
註 8：尺素書：古代公文或一般書信，常用約一尺長的木板或絹帛來寫，相當於後來的紙張，因此書信用「尺書」「尺牘」「尺素」等名稱。
註 9：長跪：是即直腰而跪。古人席地而坐，坐與跪的差別，僅在於臀部是不是壓在足踝上，膝蓋成九十度，聳起上身稱為跪，臀部靠足踝就稱為坐。跪表示恭敬，而人急切時，也馬上變坐為跪了。
．語譯．
河邊的草又長出了新綠，而且綿延不斷到很遠的地方，我日夜懷念的人還在遠地沒有回來，所以我相思之情呵！也像青青的綠草，伸展到那遙遠的地方！路途那麼遙遠，思念也是徒勞，還是靠著夢境和他相見吧！夢中固然美好，想念的人就到了身邊，可是驚醒過來，回歸現實，他仍然身在他鄉啊！既然身在他鄉，我反覆思念，除了更悲苦之外，我還是見不到他！
枯桑雖然沒有葉子，也能感受到風吹，海水雖然不會結冰，但也能感受到天冷，久別的人啊！心有千千結，雖然無處傾訴，說也說不出來，但孤淒之苦一絲一縷一點一滴，都纏繞滴淋在心頭！看別人的丈夫回到家裏，都只顧和他所愛的人團聚歡敘，有誰肯來跟我說幾句，來慰問我的孤獨呢？
正悲苦著，卻有個從遠方來的客人，捎來了藏著書信的雙鯉魚送給我，我趕緊叫小孩來「烹鯉魚」拆開它！裏面就有他的信哪！急切地跪著捧讀他的信，要看信裏面寫了什麼？前面勸我多保重，多加些飲食！後面告訴我，他很想念我，我們永遠不會相辜負忘懷的。
．賞析．
這是民歌色彩極為濃厚的樂府歌行，它的前八句，句句押韻，兩句一韻成一個句組，而句組的交替，採用聯珠格，以上一句組的句末之詞，用於下一句組的句首。第一句組的句末是「遠道」，「遠道」就成第二句組的句首，第二句組結之以「夢見」，「夢見」自然就成第三句組的句首了。第三句組以「他鄉」作結，第四句組自然以「他鄉」引述。經過八句句句用韻之後，轉為兩句一韻。到了第十四句以後，又轉回句句用韻，並且採用韻腳字的連用，另成一種節奏韻律，最後換韻但仍是兩句一韻。其中有繞口的情韻，這都是民歌的特色。
「青青河邊草」與古詩「青青河畔草」，僅一字之別，其義相同，引發的聯想也完全相同，河邊草又綠了，春天來了，這是思婦懷思的季節，枯槁已久的心田，卻得不到春的氣息。這邊是一片綠茵，遙遠的那一邊，自然也該一片青綠，綿綿的遠道，繫滿了綿綿的相思情意。綿綿是草地的形容，更是情思的形容，義含雙關，這是古今民歌的共同特色。
路遠不得見，只有寄託在夢中了；在夢中雖然相見了，但終究又回到現實來。這六句夢幻與現實的交織，顯示了離人情深思切，與百般無奈！
接著用比興的手法，比喻無限情思無處傾訴的苦痛，別以為桑枯了不知天風，海深不知天寒，它們只是無以表達。詩人內心的淒苦，無法傾訴，叉有誰能了解？他們形影枯槁如枯桑，情深義重如大海，可憐只見別人歡聚，別人在歡樂中，怎能體會或察覺到其他人的淒苦孤獨呢？
事情終於有了轉機，於是歌的情韻節奏又變。有遠客歸來，捎來了訊息，以句末詞的疊用，顯示詩人心情的開朗和興奮，快打開書信，信裏寫什麼？一連串的動作和聲音（呼兒和問書上竟何如），將詩人熱切之情溢於言表，信上沒有說明歸期，固然令人失望，但平安的獲知、關懷的叮嚀、堅定的期許，總是可以告慰的。真是七分的失望、三分的欣慰，還有幾許的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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