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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摘 3
歌一首－漢高祖
高祖還，過沛，留。置酒沛宮，悉召故人父老子弟佐酒（註 1），發沛中兒得百二十人，教之歌。酒酣，上擊筑，自歌曰：
大風起兮雲飛揚（註 2）！
威加海內兮歸故鄉。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註 1：佐酒《史記》作「縱酒」。佐酒，是助行酒。
註 2：大風起兮雲飛揚：大風、雲飛，都是比喻群雄並起，而天下大亂。大風肆虐，烏雲蔽日，都不是比擬好的。
．語譯．
漢高祖劉邦平定了淮南王黥布的謀反，要班師回朝，路過自己的家鄉沛縣，於是有所停留。並在沛宮大擺酒席，宴召老友及鄉親父老子弟，為行酒助興，挑選沛中兒童一百二十人，教以歌唱。大家飲酒到最酣暢的時候，高祖自己擊筑這種樂器，自己作歌詩，唱道：
吹起大風，狂 驟至！烏雲密佈而飛揚！我叱吒風雲，威震河內，終能使它平靜下來！但鎮守四方保有天下，得以久享太平的猛士啊！可在何方？
．賞析．
高祖十一年入春，到秋七月，短短七八個月，有淮陰侯韓信、梁王彭越、淮南王鯨布，先後謀反。秋七月鯨布之反，還東并荊王之地，北進渡淮，楚王敗走，逼得高祖親自領兵征伐。十月平定（漢初以陰曆十月為紀元的第一個月，所以這時已是高祖十二年），班師回京，路過家鄉。這位叱畔風雲囊取天下的漢高祖，已經累了，年紀雖然才六十出頭，但因天下底定，所以他已經沒有鬥志，心已老了。人老而眷戀故鄉，這是人之常情，正如王粲所謂「人情同於懷土兮，豈窮達而異心」！更何況衣錦還鄉是古人夢寐以求的榮耀！
於是在漢高祖雖然為流矢所傷，還是在沛縣耽擱停留，還盡召舊識父老子弟，大肆歡宴。他要聽他們給他的讚美，當年依附他的，已飛黃騰達了，他要看當年鄙夷他的父老，如今如何的歌頌他。然後他賜沛縣全民世世代代免納賦稅，使他們如何的歡樂！如何的感激涕零！
「毛詩序」說：「情動於中，而形於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也。」高祖在酒酣耳熱，飽受讚譽之後，早已言語嗟嘆之不足，所以要詠歌。首兩句顯示他豪邁本色，也流露他顧盼自雄之情！但他老了，累了，受傷了，所以第三句就顯得他患得患失，此時功臣名將大多被誅，仍怕基業不能久保，雖然氣勢仍在，但心態趨於保守，說出內心的惶恐！難怪他要兒童和聲習唱，自己起而舞之蹈之，竟也慷慨傷懷，為之泣下。再過半年，高祖就死了，詠某歌，我們不難想見他自歌又自舞的情狀，洞察他自得而又自傷的心境。
古詩（註 1）－行行重行行
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
相去萬餘里，各在天天涯。
道路阻（註 2）且長，會面安可知？
胡馬（註 3）依北風，越鳥（註 4）巢南枝。
相去日已遠，衣帶日已緩（註 5）。
浮雲蔽白日，遊子不顧反。
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
棄捐勿復道，努力加餐飯（註 6）。
註 1：《文選》列「古詩」十九首，非一人一時一地所作，《玉臺新詠》把其中大半，列為枚乘的作品，但沒有根據。它是漢代的作品，是《詩經》到五言詩成熟的過渡產物。這些詩原無詩題，後人都以第一句為詩題。
註 2：阻：指路途艱險，重重阻礙。
註 3：胡馬：北方胡地所產的馬。
註 4：越鳥：南方越地的鳥。
註 5：緩：寬鬆。身體消瘦，衣帶自然漸覺寬長。
註 6：努力加餐飯：這句是當時勉人保重的通用語。
．語譯．
走啊走啊，不停地走，就這樣活生生的跟你分別了！此後相隔有一萬多里，各自在天的一邊。
道路艱險而且遙遠，再見真不知要到哪一天？胡馬南來後仍依戀北風，越鳥北飛後仍築巢於南向的樹枝，鳥獸尚且依戀故土，何況是人呢？我們相離越來越久，我因相思而日益消瘦，所以衣帶也愈來愈寬鬆了。可是讒邪陷害忠良，好像浮雲遮蔽了光明的太陽，使遊子不願回家。只為想念你，令我變得老多了，一年條忽又已將盡，自己年華老大，究竟還要等到幾時呢！暫且撇開這些不談，只希望在外的你，可要自己多保重。
．賞析．
這首古詩是以最平淺樸實的句子，表現了最深沈最濃郁的情感，讀起來詩情醇厚，道盡背景井離鄉的遊子流離之苦，也表達了長遠分離與日俱增的相思之情。
前半首前四句以最平白的敘述，說明他們由聚而分，由近而遠，側重在空間的抽述，透露了初別的無奈。
次四句由空間之遠，嘆別離時間之久，相見不可期，再以兩對句懷鄉之情，人何以堪！
後半首換韻，由押陰聲韻轉換為有鼻音韻尾的陽聲韻，前四句由時間之久，寫相思之深，再說到遊子不返的原因，表示充分的諒解，也反映了當時社會的黑暗。
後四句表達了遲暮之情，由歲末年去，想到自己也隨歲月而老，更何況有相思的煎熬！但一切盡在不言中，只是不能不一再地叮嚀：要多保重啊！
這首詩充分流露那種哀而不怨、溫柔敦厚的詩教之旨。這首詩也唱出千古以來境遇相似者的感情！「浮雲蔽白日，遊子不顧反」，被李白套用在「登金陵鳳凰臺」。在李白之前，才高八斗的曹植，寫「情詩」也析用這兩句為四句：「微陰劈陽景，清風飄我衣，眇眇客行士，遙役不得歸。」陸機的「擬古詩」則寫為：「遊子眇天末，還期不可尋，驚褰反信，歸雲離寄音。」再如：「相去日已遠，衣帶日已緩。」也演成：「佇立想萬里，沈憂萃我心，攬衣有餘帶，循形不盈襟。」這種以析文為妙，並以雅正的字詞，取代通俗的字詞，但如今讀起來還是沒質樸的古詩，渾厚自然、親切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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