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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經典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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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正(YY0127C)
The Corrections

類別: 總經銷代理>新經典文化
叢書系列:新經典文化
作者:強納森.法蘭岑
       Johnathan Franzen
譯者:宋瑛堂
出版社:新經典文化
出版日期:2022年05月30日
定價:520 元
售價:411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632頁
ISBN:97862670612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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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季冷鋒橫掃大草原,暴斂猖狂。你感覺得到:壞事即將降臨。太陽斜掛空中,是一盞輔助燈、一顆冷卻中的恆星。一陣接一陣的騷亂,樹木躁動不息,氣溫直直落,北國萬物近尾聲的常態。在這兒,院子裡不見孩童。落在枯黃草坪上的影子愈拖愈長。紅櫟樹、針櫟樹、雙色櫟的果實如雨,打在已經付清房貸的民宅上。空臥房的防風窗在打顫,烘衣機打嗝似時斷時續地嗡嗡作響,吹葉機發出鼻子噴氣般聲音,在地採收的蘋果存放在紙袋裡等待熟成,早上艾爾佛瑞.藍博特油漆情侶籐椅後用汽油清潔油漆刷,汽油的味道瀰漫在空氣裡。

在聖猶達郊區的老人國,下午三點是個充滿威脅的時刻。艾爾佛瑞在藍色的超大椅子上醒來,他吃過午餐就沉沉睡去,這時睡飽了,五點之前卻沒有地方新聞可看。無事可做的兩個小時是危機隱伏的死角。他使勁起身,站在乒乓球桌旁,豎起耳朵想聽依妮德的動靜,卻聽不到。

響徹整棟房子的,是一種只有艾爾佛瑞與依妮德才聽得見的警鈴聲;是焦慮的警鈴,就像小學消防演習時電動桿急急敲打大鐵盤,讓學童們奪校門而出。警鈴已經響了太久,久到藍博特夫婦的聽覺麻痺得聽不出「鈴響」傳達的警示訊號;任何一種聲音只要持續得夠久,你就能好整以暇地搞懂它的組成元素(就像只要瞪著隨便一個英文單字夠久,它就會自動分離為一串無生命的字母)。你只會聽見鈴舌急速擊打金屬共振器的聲音,不是純音而是連續的粗糙敲擊聲,被哀悽的泛音覆蓋過去。鈴響綿綿數日,最後融為背景,只有在老夫或老妻凌晨滿身大汗醒來時,才警覺到腦中有個鈴響不停,何時開始已經記不起。鈴聲持續幾個月後,幻化為聲外之聲,音波的起落已非壓縮波的線條,而是他倆對這種聲音一種緩之又緩、盈缺復始的意識。這樣的意識,在天氣本身帶有焦慮色彩時特別亢進。那時依妮德與艾爾佛瑞——她正跪在用餐室地板上,打開抽屜;他在地下室審視有如災難現場般的乒乓球桌——才察覺到焦慮高漲,瀕臨爆發。

引發焦慮的折價券,跟精心製作的秋色系蠟燭一起放在抽屜裡。折價券以橡皮筋攏成一堆,依妮德發現有效期限(廠商常以火紅色畫圈註明)已過數個月、甚至好幾年:這堆已全數失效的折價券總計一百多張,面額超過六十美元(若在折價額加倍的丘茨維爾超市,可抵用金額可能高達一百二十元),大力士除霉清潔劑抵六角,埃克塞德林止痛藥抵一元。失效太久了,這些日期形同古史;警鈴已響了多年。

她把折價券推回蠟燭堆中,關上抽屜。她找的是一封幾天前寄來的掛號信。那天,艾爾佛瑞聽見郵差敲門後喊:「依妮德!依妮德!」喊聲大得淹沒她扯開嗓子的回應:「艾爾,我正要去開門!」他繼續喊依妮德,愈走愈近。由於寄件人是埃克桑企業,地址是賓州軒克斯維爾鎮工曲東路二十四號,也由於依妮德略知埃克桑的來意,想瞞著艾爾佛瑞,因此趕緊在前門四、五公尺處找個地方把信藏起來。

艾爾佛瑞從地下室走出來,吼聲像推土機似的:「有人在敲門!」她也回嚷著:「是郵差!是郵差!」

艾爾佛瑞搞不懂這複雜的一切,搖了搖頭。

依妮德總覺得,若非每隔五分鐘就要煩惱一次艾爾佛瑞的狀況,她自己的腦袋必能清楚起來。但她再怎麼努力,也喚不起艾爾佛瑞對生活的興趣。她鼓勵他重拾冶金嗜好時,他望著她,彷彿她瘋了。她問他要不要去院子裡找點事做,他推說腿痛。她提醒他,她每位朋友的先生都有個人嗜好(大衛.順普喜歡研製彩色玻璃,科比.魯特喜歡為築巢中的紫紅朱雀建造精巧的瑞士小屋,恰克.麥斯納喜歡每小時查看投資組合的損益),艾爾佛瑞聽了一臉不高興,彷彿他正忙著什麼大事業,她卻試圖害他分心。

而他在忙什麼大事業?為門廊傢具補漆?他從九月初勞動節那天開始重新粉刷情侶椅。她隱約記得,上次為傢具補漆,情侶椅只耗了他兩個鐘頭,現在他每天早上都進工作室,但一個月後她大膽進去瞧瞧進度,發現他只漆好情侶椅的四隻腳。

他似乎希望她少來煩他。他說,油漆刷乾掉了才會這麼費時;他說,籐椅表層很難刮乾淨,像剝藍莓的皮一樣麻煩;他說,工作室裡有蟋蟀。聽到這裡,依妮德覺得喘不過氣,或許只是被汽油味嗆到,加上工作室的濕氣聞起來有尿騷味(但絕對不可能是尿)。她逃上樓,去找埃克桑寄來的信。

每週六天,幾斤重郵件從正門的郵箱口塞進來,由於樓下不准堆放雜物—彷彿住戶得營造出這屋子沒人住的假象——依妮德面對著一項艱鉅的攻防難題。她不以游擊隊員自居,但她的行為正是個不折不扣的游擊兵。白天,她把軍品從後勤倉房渡運到另一個倉房,而且往往趕在統治軍抵達前一步才完成。晚上,雖然令人不悅,但她只能縮在早餐區一張很小的桌邊,就著牆上突出的燭臺發出的微弱光線,進行幾項行動:繳費、計算開出的支票總額、試著弄懂醫療保險的共同負擔額、費力搞清楚為什麼會收到一間醫療檢驗所寄來第三次催繳通知。通知書要求立即繳交○.二二美元,同一封信裡又顯示該戶的積欠總額是零,意思是她一毛也不欠;就算她想繳款,信上也沒有任何匯款帳號資料。第一次與第二次通知應該在某個祕密角落,加上依妮德行動所受到的局限,她對那兩份通知可能擺在她夜晚行動地點的哪裡只有隱約的印象。她猜,有可能放在起居室的櫃子裡,然而統治軍,亦即艾爾佛瑞,看電視網的新聞雜誌節目時總是把音量調到最大,以防看著看著打起瞌睡,並把起居室裡的每一盞燈開到最亮;一個忽視不得的可能是,一旦她打開櫃子的門,裡面的型錄、《美哉居家》雜誌、各種美林證券的對帳單恐怕會傾瀉而出,引爆艾爾佛瑞的怒火。另外一種可能是,那兩份通知不在櫃子裡,因為統治軍不定期突襲她的後勤倉房,揚言她若疏於整理便要「扔」掉所有物品,她被迫連番遷徙、強制出境而秩序大亂,隨手拿一個諾茲崇百貨公司的購物袋來存放流亡物件。購物袋暫居床裙底下,一邊的塑膠提把脫落了一半,裡面裝著缺了幾期的《好管家》雜誌、依妮德一九四○年代拍的黑白快照、以萎軟萵苣為食材的褐色食譜(印在高酸紙上)、本月電話費與瓦斯費通知書、醫療檢驗所的第一次通知,詳述保險人今後不需理會金額少於五角的帳單、戴著花環的依妮德與艾爾佛瑞在啜飲整顆椰子水的遊輪之旅免費照、僅存的兩份子女出生證明。

儘管表面上依妮德的敵人是艾爾佛瑞,但真正逼她打起游擊戰的是同時佔據他們夫妻的這棟房子。這房子的裝潢風格容不下雜亂的擺飾,桌椅是伊莎艾倫的牌子;中間凸出的大型書櫃裡展示著斯波德瓷器與沃特福水晶;必備的榕樹盆景與不可或缺的小葉南洋杉;在玻璃面咖啡桌上攤成扇形的《建築文摘》;還有旅遊時搜刮回家的物件—中國大陸的琺瑯器皿,以及依妮德會本著責任和善意,常常上緊發條、打開盒蓋的維也納音樂盒。它播放的旋律是《深夜陌生人》。

可惜的是,依妮德缺乏治理這種屋子的個性,而艾爾佛瑞缺乏的是持家的頭腦。艾爾佛瑞一查獲游擊軍行動的物證(例如大白天地下室樓梯上冷不防出現一個諾茲崇百貨的購物袋,害他險些絆倒),便會勃然怒吼,但聲音裡透露出的卻是一個再也無能治國的政權。他最近練就一項新本領,能讓印表計算機吐出一連串無意義的八位數。有一天,為了計算清潔女工的社會安全保險費,他耗上大半個下午,前後加減乘除了五遍,歸納出四種不同的結果,最後只好接受出現兩次的數目:六三五.七八(正確金額是七十元整)。記取這次教訓,依妮德趁夜突襲他的檔案櫃,將裡面的繳稅文件搜刮殆盡,這種或許有助於促進持家成效的做法卻讓文件進了一個諾茲崇百貨提袋,壓在幾本古物似的《好管家》下面,讓人以為那袋子裡全是舊東西。這場地盤大戰最後害得清潔女工只好自己重填所有表格,再由依妮德開立支票,艾爾佛瑞則搖頭暗嘆:太複雜了。

大部份擺放在地下室的乒乓球桌,都逃不了被挪作他用的命運,甚至成為激烈的攻防陣地。艾爾佛瑞退休後徵收了球桌東端,堆放他的銀行文件與書信。球桌西端擱著一臺手提式彩色電視機,他本來想坐在大藍椅上收看地方新聞,而今整臺電視卻被《好管家》雜誌、佳節糖果錫盒、裝飾華麗但廉價的燭臺等雜物淹沒;而依妮德一直找不出時間把這些燭臺送進「近新品」店託售。乒乓球桌是雙方大打內戰的戰場。在戰場東端,艾爾佛瑞的計算機遭印花防燙布墊等物品偷襲,隨行軍包括迪士尼明日世界的紀念杯墊,與依妮德買了三十年卻從沒用過的櫻桃去籽器。艾爾佛瑞的反制措施是,用依妮德百思不得其解的方式在西端作怪:拆散一個松果花環,在榛果和巴西堅果上噴漆。

乒乓球桌以東是艾爾佛瑞的工作室,是他的冶金實驗區。現在工作室成了蟋蟀的移民地,這群塵土色的啞巴蟋蟀受驚時,會如一把落地的彈珠般滿地四竄,有些以奇怪的角度亂衝,有些則被自己肥滿的細胞質壓得倒地翻身,一踩就爆,只用一張面紙擦不乾淨。依妮德和艾爾佛瑞有很多他們認為非比尋常、超級——丟臉的煩惱,蟋蟀就是其中之一。

邪咒暗塵和妖魔蜘蛛網厚厚地覆蓋在陳舊的電弧式暖爐上。一罐罐廣口瓶裝著古怪的銠、猙獰的鎘、堅實的鉍。旁邊有一瓶上有玻璃瓶塞的王水,瓶內散發出的蒸氣把手寫的廣口瓶標籤熏成棕色。艾爾佛瑞最近一次落筆在方格紙筆記本上的日期是十五年前,早在眾叛親離開始之前。像鉛筆般平凡、友善的物品仍隨意佔據著工作檯,艾爾佛瑞十幾年來不曾動過,經年累月讓鉛筆醞釀出一股敵意。石棉手套掛在釘子上,上方掛著兩份美國專利證書,裱框受濕氣侵襲而扭曲鬆脫。一架雙眼顯微鏡套著蒙布,布面上有幾大片自天花板脫落的油漆。整個屋裡不蒙塵的東西只有情侶籐椅、一罐歐立恩防鏽塗料、幾把刷子、兩個裕邦咖啡罐。即使嗅覺證據愈來愈濃烈,依妮德仍拒絕相信咖啡罐正囤積著老公的尿,因為好好的廁所明明近在五、六公尺內,豈有對著咖啡罐撒尿的道理?

乒乓球桌以西是艾爾佛瑞的大藍椅。這張椅子的填塞物過於飽和,隱約有地方官寶座的風格,以真皮製成,卻散發著凌志車內的氣息。就像那些現代醫療用的、不透水的物件,用濕布就可以輕易地把死亡氣味抹淨;在下一位坐者死在椅子裡之前。

艾爾佛瑞買東西前一定會先問過依妮德,這椅子是唯一例外。他出差至中國大陸與鐵道工程師開會時,依妮德同行,兩人逛到一間地毯工廠,打算買一張放在起居室的地毯。他們不習慣在自己身上花錢,因而從最便宜的選起,這張純米黃色底的地毯上印有簡單的《易經》花紋。幾年後,艾爾佛瑞從密德蘭太平洋鐵道公司退休,打算換掉平常看電視、小睡用的那張有牛羶味的黑皮舊扶手椅。他當然想要一張真正舒服的椅子,但在為別人奉獻了一輩子後,他要的遠不只是舒適而已;他要一張有紀念意義的椅子來成就自己。因此他去了一家不打折的傢具店,單獨去,去挑選一張恆久之椅,一張屬於工程師的椅子,一張大椅子,大到彪形巨漢坐下也顯得渺小,再沉重的壓力也能承擔。因為這張皮椅的藍勉強能呼應那張中國地毯裡的藍,依妮德嚥下苦水,任由艾爾佛瑞把它擺在起居室裡。

但沒多久,艾爾佛瑞的手端不住低咖啡因咖啡,玷污了地毯的米黃色底,玩瘋了的孫子也在地毯上踩破莓子、踏碎蠟筆,依妮德開始覺得這張地毯擺錯了位置。她自忖,為了節省生活開支,她犯了許多這類錯誤,想到最後她認為與其買這張地毯,不如乾脆不買地毯。終於,隨著艾爾佛瑞的小睡愈來愈沉得像被法術迷昏,她也愈來愈大膽。幾年前她繼承了母親留下的一小筆遺產,用來投資,有幾支股票的績效相當不錯,因此現在她有自己的收入。她以綠色系和黃色系重新規畫起居室,安排整修。一名壁紙工進門時,暫時在用餐室小睡的艾爾佛瑞驚醒,作惡夢似地跳起來。

「妳又想重新裝潢?」

「用的是我自己的錢,」依妮德說:「想怎麼花是我的事。」

「那我賺的錢呢?我做過的事呢?」

以往,這套論點擲地有聲(可說是暴政合法的憲法依據),現在卻不管用了。「那張地毯鋪了快十年,而且咖啡漬怎麼洗也洗不掉。」依妮德回答。

艾爾佛瑞指向他的藍椅子。壁紙工人用塑膠罩布覆蓋椅子,讓它看起來很像某個以平臺卡車載運到發電廠的東西。他氣得發抖,無法置信。他要以這張椅子來擊垮她的論點,以這張椅子來阻絕她的計畫,不敢相信她竟然把這張椅子忘掉。這張坐了六年仍近乎嶄新的椅子,象徵著他七十載幾乎毫無自由的人生。他齜牙笑了,因這個極其完美的邏輯而容光煥發。

「椅子怎麼辦?」他說:「椅子怎麼辦?」

依妮德看著椅子,神情裡除了痛苦外沒有其他。「我從來沒喜歡過那張椅子。」

這或許是她所能對艾爾佛瑞說的話當中,最殘酷的一句。這張椅子是他展望未來的唯一具體象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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