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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摘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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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寄宿學校裡我總是孤單一個人。偶爾會有修女把我拉到一旁，對我說：「把自己孤立起來是不好的，這樣容易沮喪。」為了要使她高興，我就加入社團，但是沒有人把球傳給我。我在那裡待了一會兒後，因為沒事可做，便又退出來，一個人坐在長板凳上，想著自己的事情。
人們的想法有善意的，也有惡意的，修女們常常這麼說。哪些是善意的想法，哪些又是惡意的想法呢？要怎樣區分呢？想法是沒有味道的，所以事情變得很複雜。
我在花園的小徑上，一邊走著，一邊想著。如果上帝真是個好人的話，那祂就應該給想法一種味道，這樣一來，我們就可以在想法剛成形時，立刻區分出好壞。就拿玫瑰花和報春花來說好了，前者用它的芳香使你驚豔，而後者卻讓你幾乎感覺不到它的存在。同樣的，惡意的想法應該有一種強烈的味道，讓人感到厭惡，比方說糞便或是腐臭魚的味道，而善意的想法則應該有溫柔、熱情的味道，像香草或是巧克力。這樣，世界就會單純多了。沒有人可以隱瞞事情的真相，因為大家都可以聞得出來是臭味還是香味。有邪惡想法或是有不良意圖的人，在他開口說話前，就會被發現他在打壞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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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快要滿八歲，在上天主教理課時，我發現了守護天使的存在。從那一天起，當修女們問我：「為什麼妳總是一個人？」時，我就會回答：「我有我的守護天使和我在一起，我不是獨自一個人。」
「蘿莎的守護天使總是和她在一起。」修女們遠遠地看著我，私底下議論紛紛。「願上帝保佑妳！」看門的那個老修女，每次經過我面前便低聲說道。從此我可以安安靜靜，不受擾地想事情。
有一件事情已經折磨我好長一段時間，那是跟耶穌有關的事。我稍微算了一下，在我們學生寢室裡，總共住有十二個人，而我們每一個人，每天晚上，都會向耶穌提出一些要求。我們之外，還有其他四間學生寢室，她們也會提出要求，更何況還有修女們呢！總之，在我們寄宿學校，耶穌已經有不少人要照料了。如果再加上學校之外的人，那麼總人數就相當驚人了。耶穌要怎麼能記得所有人的請求呢？還有，要如何讓這些願望實現呢？我們就這麼確定，祂一定會使這些要求實現嗎？媽媽告訴過我，耶穌愛我，也很愛她。修女們則說，祂愛世間每一個人。
但是愛到底是什麼呢？我實在不懂。它既不是一種味道，也不是用來買東西的銅幣。每當修女們提及愛的時候，就彷彿愛是連繫人世間種種關係的膠水一樣，但是又可能因為害怕愛會在學校裡流傳開來，於是在讀一些信件時，她們總是把窗簾拉下來，把室內搞得黑漆漆的。她們講的愛，到底是哪一種呢？
我越想就越不明白。我曾經問過我同桌的同學。「愛就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光著身子一起睡覺，男的在上面、女的在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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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叔公嬸婆家度過的暑假，漫長且無聊。從沒有人來找過我們。我們也從不出外旅行，最多就只有八月中旬聖母升天節那天，到離家不遠的瑪麗亞聖堂而已。當空氣滯留不動，陽光耀眼炫目，熱浪讓動物的糞便都發酵，還有兔子的尿液，母雞的糞便。只有把鼻子塞住，才受得了在室外行走。
「妳早晚會習慣的，我的大小姐。」嬸婆說，話中帶刺。因為有一天，雞舍、兔棚子、堆柴間，還有菜園加這棟房子，都會成為我的。這是嬸婆話中的意思。我必須習慣這一切，因為這些將會是我的人生，清理雞棚，殺雞。採拾番茄，剝皮。另外要剝的還有兔子的皮。然後到了晚上，筋疲力盡，黃昏時分坐在家門口，看著大卡車在省道公路上飛馳呼嘯而過。
「要不是我們的話……」她常掛在嘴邊。
要不是你們的話，我心裡想，這個時候，我已經有一棟漂亮的房子和一個爸爸了。再不然，說不定我會和修女們到海邊去，參加青年夏令營。總而言之，再怎麼樣，都比待在這裡聞汽車廢氣和分解後的汽油來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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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括人在夏天的時候，味道也比較多。在三十公尺外，就算閉上眼睛，我也可以區分得出，是叔公還是嬸婆的味道，是郵差還是本堂神父的味道。
因為熱，噪音也變得格外惱人。轟轟轟轟，是高架橋上卡車排氣的聲音。嗡嗡嗡嗡，則是蒼蠅的聲音。嘓啦喀嘓啦喀，是不遠處水溝裡家蛙鳴。到了晚上，就輪到蚊子了。各種大小不同的蚊子。你一關上電燈，牠們就立刻飛奔到你身上，在你耳朵四周，發出吱吱吱吱的聲響。殺掉這些蚊子，並不會起什麼大作用。你才剛剛殺死一隻，就會有另外十隻，憑空冒出來咬你。
叔公在廚房裡，放了一盞從市集上買回來的燈。只要有飛蟲輕輕飛過，就會被燒成焦炭。發出嘁喀嘶的聲音，味道則像燒焦的雞肉。每當有蚊子被燒死時，嬸婆就會大叫說：「又殺死一隻囉！」然後又再一次說道，今天整天總共殺死了多少隻。
吱吱吱吱，嘓啦喀嘓啦喀，轟轟轟轟，嘁喀嘶嘁喀嘶，嗡嗡嗡嗡……我還可以跟誰說話呢？那些冬天時在我的腦袋中所堆積的問題，到了夏天，變成了我頭上一頂又緊又窄的帽子。
對嬸婆，我表現得不是很友善，而對叔公，我則顯出一副漠然的態度。郵差先生來的時候，總是會送我一顆糖果吃，而本堂神父則受不了我。
我第一次看到本堂神父時就了解到這一點了。蔬菜湯的味道，地下室的味道，總之是某種骯髒東西的味道。他的眼睛小小斜斜的，像是野山豬的眼睛。當嬸婆把我介紹給他時，他就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地看著我，彷彿他眼前是一隻昆蟲。他沒有跟我握手，也沒有拍我的頭。他只有摸摸他的鼻子說：「啊，原來是瑪莉莎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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