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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摘 4
在八月的某一天，我還是去找了他。如果菲瑪托神父不知道要如何回答我的問題，那還有誰能回答呢？他在教堂最裡面，清涼的半明半暗處，正打著瞌睡。我坐在他的旁邊，輕輕地拉了一下他的衣袖。
「是妳啊！」他咕噥地說。
「我要知道一件事情。」
「說啊！」
「愛是什麼東西啊？」
他轉過身來注視著我，目光遲緩泛著淚光。
「妳幾歲啦？」
「十二歲。」
「愛是一種原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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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所有的原罪之中，最受菲瑪托神父青睞的是吃肉，因此，孩子們背地裡都叫他牛排神父。沒有一個星期天，在講完相當長的一段福音後，他會不談到這一點。即使當天講道的內容是祝福，到最後他也是有辦法講到墮落的意思去。對菲瑪托神父來說，這個世界，是由一道無法穿越的牆一分為二的。有些人在牆的這一端，有些人，則在牆的那一端。其中一端是地獄，而另一端則是天堂。人在生下來之前，一切都已註定。根本沒有選擇的可能。一切在開始即已決定。
有一次，有人在神父住所外的牆壁上，用紅色油漆寫了「菲瑪托=豬八戒」的字句。我經過時，忍不住爆笑出來。
當天下午，警察就到我叔公嬸婆家來了，問了我嬸婆許多問題。家裡的大門，夜裡是打開的還是關上的？是不是可以從窗戶爬出去，然後神不知鬼不覺地，再爬進來？接著，他們就上樓到我房間，查看了衣櫃和床底。他們還檢查了我的雙手和前臂。甚至仔細檢查指甲，查看是否有留下油漆的殘餘痕跡。
「我的侄孫女兒，」嬸婆當著他們的面，一再重複地說，「是個乖巧的女孩子。她每個星期天，都會跟我一起上教堂望彌撒。晚上則是很早就上床睡覺了。再說，警長啊，如果真的是她所做的話，我會親手把她殺掉。」
警察一臉嚴肅，表示同意。菲瑪托神父認定了是我幹的好事。他的看法是，我根本應該被地獄之火燒死。嬸婆之所以替我辯護，是因為她知道我絕對不可能在半夜跑出家門。她每天晚上，會把所有的門全部都上鎖，如果要從我睡覺的三樓爬出去的話，一定會弄得傷痕累累。
總而言之，第二天，我不得不參加教堂義工小隊，洗掉神父住所外牆上的字跡。本堂神父在經過我身邊時，低聲對我說：「有其母必有其女。妳母親現在在地獄裡，而妳已經在地獄的會客室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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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母親是一個妓女。我八歲時，都還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我一直以為她做夜工，替別人打掃辦公室。我一直這麼認為，直到我十一歲。
而且，在黑暗世界尋找她的那個夢，也已經煙消雲散了。修女們找了一個心理醫生來幫助我。心理醫生是到寄宿學校裡來看我的。我們在一個房間裡面談話，只有我們兩個人。
「死亡。」他對我說，「妳能了解這個字的意義嗎？妳的媽媽已經死了，不可能再在這個世界的土地上走路了，妳再也不會打開門，就看見她了。妳再也不能觸摸到她或是擁抱她了。妳必須要習慣，她的一切都只是美好記憶。」接著，他輕輕地拍了拍我，繼續說：「如果妳想要哭的話，就大聲哭吧。」
每個人都要我哭，但是我不想哭。我不但不哭，反而問我自己：「垃圾跑到哪裡去了？垃圾也一樣。今天垃圾袋還在家裡洗手台下面的角落裡，明天卻不見了。來了一輛大卡車把它吞掉了。當卡車離開後，剩下來的只有空氣中強烈的惡臭而已。」
死亡應該是和這種感覺沒有什麼太大的差異，它四處晃晃，然後就把人，一個個地吞掉，像垃圾袋那樣，只留下一團團的惡臭。就跟大卡車在省道公路上，壓死一條狗的味道一模一樣。
一天早上，愛麗達嬸婆對我怒吼大叫時，把事實真相說了出來。當時她不知道為了什麼原因，在生我的氣。她的目光變得如玻璃般冰冷的，她的舌頭則如金屬般傷人。「現在，該是結束這齣鬧劇的時候了。」她大聲地叫嚷。眼睛瞪得跟念珠一樣大。「妳母親不是死於車禍，她是在公路轉彎處，在等待客人上門時，被車子撞死的。」
「她賣什麼東西？」我問。
嬸婆用一種挑釁的神情，盯著我看。「妳還不明白嗎？她是在賣身。她除了把腿張開什麼都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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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一天起，只要一提到我媽，愛麗達嬸婆就是這麼稱呼她，那個只會把腿張開的女人。
我忍了她一年多的時間。直到有一天早上，只有我們兩個人在廚房裡，她一開口要說：「那個只會……」的時候，我再也受不了。
「她還會張開雙臂擁抱我！」我大聲吼叫著。
嬸婆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妳這個該死的！」她咆哮說：「我們為妳做了這麼多的犧牲，妳還這種態度。」
我用鐵夾子，從壁爐裡拿了一塊還在燃燒的木炭，站在窗簾附近，揮舞著。
「妳敢碰我一下，我就放火燒掉所有的東西。」
叔公跑來救援，說：「水可以滅火。」然後就把水壺裡的東西，往我臉上潑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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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從那一天開始，我對他們兩個人，起了怨恨之心嗎？
我想應該是的。
我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在紙條上寫著：我恨你們，我要你們兩個都去死，最好是車子把你們撞死，生場重病，很嚇人的病。在這些字旁邊，我還加上了一些圖畫，接著我把紙撕成碎片，走入盥洗室，在沖水使它們消失之前，我先在上面排泄了一堆穢物。
但是，在面對他們兩人時，我裝成沒事，我努力裝成很和氣的樣子。我害怕他們會對我有所報復。叔公總是威嚇著，要把我關在堆柴間裡，因為裡面到處都是老鼠、蜘蛛和蛇。為了要戰勝這股恐懼感，我開始自己到堆柴間裡面去。在那裡，沒有人找得到我，也不會有人來打擾我。在短短的時間內，堆柴間竟然搖身一變，成為我最喜歡的避難所。人類比老鼠和蛇還教我害怕。
有一次，當我騎腳踏車走在鄉間小路上時，遇見一個身邊帶著兩個小孩的女人。因為看到不遠處有一條小蛇，喊叫得像是個瘋婆子一樣。為了要讓她知道，這一條蛇根本傷不了人，我下了腳踏車，抓著蛇尾巴，拿到她面前。「您看！」我對她說，「只要抓住牠的尾巴，牠們就轉不過身來了。」但是她不但沒對我表示感謝，反而像被魔鬼附身一樣繼續大聲喊叫。
第二天，地方上的人都說，我一定是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因為我口袋裡放著蛇到處亂晃，還跟蛇臉對臉摩搓，就像狗兒們互相磨蹭鼻子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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