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書摘 5
二、送董邵南（註 1）序
燕趙（註 2）古稱多感慨（註 3）悲歌之士（註 4）。董生舉進士，連不得志於有司（註 5），懷（註 6）抱利器（註 7），鬱鬱（註 8）適（註 9）茲土，吾知其必有合也。董生勉乎哉！
夫以子之不遇時，苟（註 10）慕義（註 11）彊仁（註 12）者，皆愛惜焉；矧（註 13）燕趙之士，出乎其性者哉！
然吾當聞風俗與化移易，吾惡知其今不異於古所云耶！聊以吾子之行（註 14）卜（註 15）之也。董生勉乎哉！
吾因子有所感矣：為我弔望諸君之墓（註 16），而（註 17）觀於其市，復有昔時屠狗者（註 18）乎？為我謝（註 19）曰：「明天子在上，可以出而仕矣！」
．譯述．
河北、山西這一帶，古人傳說悲壯慷慨的豪傑很多。董生參加進士考試，一連好幾次都不能得到主考官的賞識，所以懷著很高的才能，悶悶不樂地要到那兒去，我知道他一定會遇上意氣相投的人。董生，打起精神上路吧！
像你這樣有才華而不得志，只要是愛慕正義、有心行仁的人，都會愛惜你的。何況燕趙的豪傑，仁義是出自他們的天性呢！可是我也曾經聽人說過：一個地方的風俗，往往隨著教化而轉變，我又怎麼敢擔保現在那兒的風氣還是跟古代一樣呢？我不過姑且為你這次遠行的遭遇作一個預言罷了。董生，加油吧！
由於你的北遊，我心裏很有些感觸。請你到了那裏以後，幫我憑弔一下望諸君樂毅的墳墓，並且去看看那裏的市場，看看是不是還有古代那種隱居屠狗的豪傑？如果真有，請為我告訴他們：「現在有英明的皇帝在朝廷上，你們可以出來為國家效勞了！」
．賞析．
本文是贈序文，也就是用一篇比較短小的文章勉勵、安慰將要遠行的人，有時也順便交代一些事情；寫作的對象往往是好友或學生、晚輩。
本文的主旨是勉勵董邵南（韓愈的學生）不要因為考場失意而洩氣，並暗示他要愛慕仁義、追求真理，以古代的英雄為典範，不要隨波逐流；有機會的時候，還是回到京都來效命朝廷的好。但說得非常委婉，一點都不落教訓的痕跡。
這篇文章跟「原道」的體裁雖然不同，有一點卻是一樣的，那就是以古和今的對比呼應做骨幹。
第一段從燕趙古代多悲歌感慨之士說起，指出董生不遇，去那兒一定能得到知音，意思是很積極的，在文章作法上，是一揚。韓愈文章常注意鍛鍊起句，往往聲音響亮，意義莊重，又能出乎一般人意料之外。
第二段再出董生的不遇，轉折到燕趙之士的仁義都出自本性，所以董生去那兒，更不會失望。第一段由燕趙之士說到董生，這一段又由董生說到燕趙之士，更逼進一層。這又是一揚。而最後一句說得很簡潔，很含蓄，好像只說了一半就閉嘴了，其實意思已經很清楚了。這在文章作法上叫「暗筆」。
第三段表面上是一個回轉，作者忽然把高調變成了低調，把鼓勵變成了保留的態度，其實這才是作者真正的心意所在。古代多豪傑，不一定能保證現在也這樣；時代改變了，風俗習氣也會發生變化。說得清楚些，當時燕趙的藩鎮已經不大聽中央政府（朝廷）的指揮，說不定不久就變成叛亂份子，董生懷抱著很高的理想、很大的希望去那兒，恐怕難免要失望、要後悔哩。但是韓愈仍舊用很含蓄的方式來表達這種意思，「聊以吾子之行卜之也。」是一句相當曖昧的話：到底是「預言」好呢，還是不好？表面上看來，似乎偏於好，其實恐怕是偏於不好的意思。最後又重複第一段的五字句，正好跟第一段所說的內容成一強烈的對比。這是一抑。這段裏隱隱約約含有諷刺的意思。
第四段再從董生的遠行發抒作者的感慨，要董生拜墓觀市，正是拿樂毅、高漸離這些古代的英雄豪傑來比照現在的藩鎮，一正一反，非常明顯，但因為說得很自然，又不會顯得太尖銳。最後那兩句話，幾乎已明示董生：最好還是不要去。可是完全不取直接說教的方式。真可說是搖曳生姿，變化自如。這一段表面是揚，其實是抑，不是大家，不容易寫出這樣的妙文來。
有人說：「這是韓文中陰柔之作。」我以為該說是「柔中有剛的作品」。這種作品，最能發揮潛移默化的作用。但是運用得不恰當，便會軟弱乏力，或頭緒不清。韓愈可說是吸收了史記的筆法，吞吐變化，運轉美妙，表面上是送董生，其實是挽留董生，文章雖短，轉折卻多，氣勢也很足。
註 1 董邵南：壽州安豐（現在的安徽壽縣西南 人。考進士屢次不中，當時河北的藩鎮往往自己選用讀書人做官，所以他使決定去那兒求發展。韓愈有一首詩《嗟哉董生行》，也是為他寫的，大約是唐德宗貞元十八年（西元八○二年 所作。
註 2 現在的河北南部及山西北部。
註 3 感慨：感動激憤。
註 4 悲歌：表示悲壯的情感。士：講書人，有志向、有理想的人。
註 5 有司：官員，這兒指考官。
註 6 懷：藏著。
註 7 利器：鋒利的刀劍之類，比喻傑出的才能。
註 8 鬱鬱：憂愁，鬱悶。
註 9 適：往，到……去。
註 10 苟：只要是。
註 11 慕義：愛慕道義。
註 12 彊仁：彊通強，努力的意思。強仁，努力行仁，立志作好人。
註 13 矧：何況。
註 14 行：去，遠行。
註 15 卜：卜卦，預測，預言。
註 16 望諸君：燕國的大將樂毅為燕昭王出兵攻打齊國，立了大功以後，因為跟繼任的國君惠王不和，只好離開燕國，跑到趙國，趙國封他為望諸君。樂毅是一位英雄人物，死在趙國，墳墓也應該在趙國的邯鄲，不過也有人說他歸葬在燕國的良鄉。韓愈在這兒說請邵南去弔祭樂毅的墓，只是一時興到的話，表示他對天下英雄豪傑的仰慕而已。
註 17 而：並且的意思。
註 18 屠狗者：指另一位燕國豪傑高漸離，他本來是一個屠夫（古人常吃狗肉 ，也擅長敲擊筑這種樂器，荊軻到了燕國，就跟他交為好朋友，兩個人常常一起在市場上喝酒，高漸離擊筑，荊軻和著他的節拍唱歌，唱完了又相對流淚，好像四周沒有別人似的。後來荊軻刺秦始皇失敗了，高漸離又拿了他的筑去擊打秦始皇，也沒成功，反被殺死。
註 19 謝：告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