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幽靈共度的夏天(AI0076)

類別： 日本文學
叢書系列：藍小說
作者：山田太一
譯者：彭懿
出版社：時報文化
出版日期：2003年06月30日
定價：220 元
售價：174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240頁
ISBN：9571339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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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摘 1

第一章

和妻子分手了，原本當工作室用的公寓大廈的一間房子，成了我的住處。
我的職業是寫電視劇的腳本。絕大部分的時間，都是一個人待在房間裡。不久前，還曾有個女人常來，不過，我正在與妻子說分手的時候，竟離我而去了。這樣也好。離婚已經耗費了我太多的感情，與人接觸，雖說有快樂，但暫時我是不再需要了。

一個人過了三個禮拜，我才覺察到公寓大廈的夜是如此之靜。靜得有點過頭了。
話雖這麼說，也不是說像是待在山裡。
豈止如此，這幢七層公寓大廈還面對著東京環狀八號線公路，車流二十四小時不斷。
一開始，我被車聲吵得徹夜難眠。
我在床上，一聽到專挑三更半夜行駛的大型卡車發出的那種類似地鳴的聲音一次次湧上來，就透不過氣了。前方一百多公尺遠處，有個信號燈，偶爾會沒有一點聲音，但轉瞬之間，更尖銳的發動聲就會響起，一陣接一陣的轟隆聲不絕於耳，令我心悸，突然之間一種快要窒息過去的感覺就會襲來，我一邊喘，一邊會從床上一躍而起。
十天左右，我才習慣下來。
當工作室用的時候，有好幾次想在這裡過夜，那時候總覺得這裡根本就無法入睡。可是離婚把錢都用掉了，沒錢搬家，不得不睡在這裡時，這種地方居然也習慣下來了！轟隆聲沉入到了意識的底層，空調的聲音也褪去了，有時醒過來，聽到的僅僅是時鐘秒針的走動聲而已。
再接下來，我就有靜得過頭了之類的感覺。雖說是自己的感覺，卻完全不知它是從何而來的。
七月中旬的一天夜裡，我頭一次感覺到靜得有點過頭了。十一點多了，我坐在桌子前面，突然後背上竄出一股寒氣，我感覺就像是一個人孤零零地懸在黑暗的半空中。
「靜得過頭了。」
有那麼一會兒，我還是強迫自己繼續寫下去，取過字典，不確定的字再重新確認一次，然而我發現，這些天來，一到夜裡，意識裡的那種感覺就會不安地若隱若現。
我停下手來，豎起耳朵。我在車的行駛聲裡尋找著另外的聲音，但我什麼也沒有聽到。
或許是離婚引起的一種神經過敏吧？在主幹道旁邊的公寓大廈裡會有靜得過頭的感覺，是不正常的。但是，是我要離婚的。儘管妻子一開始還說這說那，但還是承認對兩人之間的感情已經不感興趣了，妻子也覺得空虛，最終，還是把希望寄託在離婚之上。經濟上稍稍有點糾紛，但還不是一次惡劣的離婚。至少，比起這樣一副不即不離的表情繼續同居下去，絕對是一個重燃生命熱情的行動。
「你能先提出來，真是再好不過了。」
最後，妻子這樣說道。不管是不是像說的那樣接受了，但肯定是與此接近的感情。不，妻子那一方暫且不論，先提出來的我這一方，也並不是到了現在才感覺孤獨。靜得過頭了，又怎麼樣呢？
我站了起來，走到窗戶旁邊，拉開了窗簾。不能開窗。窗子是能打開的，但即使是打開了，外面無非還是絲毫不減退的熱浪、車子排出的濃濃廢氣和行駛聲。
從窗戶向停車場望下去，因為看不全，車的數目只能推測。
只有一輛。視野裡只有一輛粉紅色的大貨車。剩下的，則是用白線區分開來的水泥地的空間了。白天，這裡總是擠得滿滿的，可是天一黑，就一輛輛開走了。昨天夜裡，停在這裡的也是一輛粉紅色的大貨車。
昨天夜裡也是？是啊，昨天夜裡我也是這樣望著眼下的水泥地的。
是離開了上大學二年級的獨子，我什麼地方受不了了嗎？不可能。是離開了幾乎是悶在自己的世界裡、見不了幾次面的兒子，又重新感覺到某種孤獨吧！
我從桌上的筆盤裡拿出房間的鑰匙，放進口袋。讓燈就那麼亮著，出了走廊。我要去確認一下。我不認為這種靜得過了頭的感覺，是因為我內心的脆弱所致。事實上，是真的靜得過頭了！是沒有人！這才是我要確認的。這幢被車子排出的廢氣和引擎聲浸透了的公寓大廈，當然不會有人要住了。這種公寓大廈只能用來當辦公室。
七樓其他的四戶，至少面對走廊的窗戶是黑的。我按下了電梯的按鈕。
我知道辦公室多，但沒想到會多到這個程度。一到夜裡，絕大部分就都空無一人了。應該是有四十一間，每層樓，大概只剩下一、兩間有人了吧？
電梯的門開了。
走進無人的箱子。我還沒習慣公寓大廈電梯打開的那一瞬間，害怕突然和人打個照面。一個人也沒有，我稍稍鬆了口氣。
下到一樓。走過沒有冷氣、悶熱無比而又昏暗狹窄的大廳，推開大門，出到了外面。
外面的空氣裡，依然充滿了引擎聲和車子排出的廢氣，不過略微帶了一絲夜的涼意。我朝停車場走去。
在窗口看不到的地方，停著兩輛小車。粉紅色的大貨車上，畫著三頭歡笑的松鼠，原來是童裝廠商的公務車。
我在那輛車旁邊站了下來，仰頭朝公寓大廈望去。這一側正好面向東南，哪一個房間都有窗戶。如果有人，就一定看得見燈光。
一扇。那是七樓我的窗戶。其他的任何一扇窗戶都是黑的。
「嚇了一跳啊！」
咕噥了一句，有那麼一會兒，我抬頭向上看著那一排漆黑的窗戶。哪裡是每層一、兩戶，整幢大廈裡一個人也沒有。十一點多只有一盞燈亮著。不是我神經過敏，真的是有點靜得過頭了！也許有人已經睡下了，但就算是有，那也不過就是一戶或是兩戶吧？
我多少恢復了一點信心，慢慢地回到大門口。進去，要比出來麻煩。設定好了的，一定要把房間的鑰匙插進大門側面牆壁上的鑰匙孔裡轉一下，門鎖會打開二十秒，在這段時間裡進去。順便說一下，如果有人在房間裡，就是沒有鑰匙也沒關係。只要按下對講機旁邊的房間號碼，聲音就會送到房間裡。報出我是誰，在房間裡就可以打開大門的鎖。也是二十秒左右，要在這段時間裡推門進到大廳。是不是因為這種安全設施足夠讓人放心，連管理員晚上也回家去了？
「一個人啊？這幢大樓裡只有我一個人啊？」
雖然有點太過，但我卻情願這麼想，我一屁股坐到了大廳角落裡的沙發上。我多少還是有點毛骨悚然的，不過，一想到這麼一幢巨大的大樓裡只有我一個人，少年時代又復甦了似的，又有了那種樸素的、忐忑不安的自由感。
但這不過僅僅是一分鐘。外面有動靜，我猛地一怔，身子往後閃去。
玻璃門的對面站著一個人。慢慢地朝那個方向看過去，是個女人。在翻皮包，掏出了鑰匙。不那麼年輕了，有三十五以上了吧？就像我剛才做過的一樣，女人把鑰匙插進了鑰匙孔裡。我身子變得僵硬起來。這麼個時間坐在大廳的沙發上，顯然是太不正常了，像是要嚇女人一跳似的。
鎖開了，門打開了，我把臉埋了下來。女人以一種急促的腳步聲向電梯走去。白色的鞋和一雙形狀優美的腿掠過我的視野。步調沒有變化，好像是沒有發現我。假如真是這樣就好了。
女人的腿立刻就進到了打開的電梯，響起一聲機械的聲音，門關上了。我抬起臉，朝電梯看去。在上升，我看見升降燈在三樓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