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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摘 5
第七章
我在高層大酒店最上面一層的酒吧裡,眺望著閃電與豪雨。傾盆大雨使窗戶變得不透明了,對面劃過一道閃電。刺向大地的閃光是那樣的模糊,多少令我焦躁不安起來。我想把那面巨大的窗玻璃擊得粉碎,去看那道耀目的光芒。我想遠遠地離開那些曖昧的東西、不透明的東西以及與黑暗有關的東西。我想待在一個明亮的、清潔的、焦點清清楚楚的世界裡。我就是為了尋找一家明亮的酒店,才避開了地上或是地下的酒店到這裡來的,卻想不到這裡與烏雲貼得更近了,每時每刻都在遭受著黑暗的侵蝕。 但是,我害怕回到一個人的房間裡去。當然,房間不會對我構成什麼威脅。怕的是我自己。這我明白。 早就死了的兩個人,一如死前的原樣顯形世上了,我自己無力解釋這一幻覺,我一籌莫展。 我完全沒有幻覺的感覺。母親就宛如我眼前的酒杯一樣,作為另外一個人,那麼鮮活地出現在我的面前。我怎麼會把它當成幻覺呢?還請我喝了啤酒,那點醉意,一直到剛才還確確實實地殘留在我的體內。 然而它是幻覺。因為這樣的事是不可能存在的。 而我似乎又沒有一種治癒能力,讓幻覺自生自滅。無依無靠地飄浮在我的胃裡的,是一種無力感。不錯,十二歲失去了雙親,導致了我人格上的某些扭曲。可是,那些在雙親健在的環境下長大的人,肯定也帶來了另外的一種扭曲。我認為,在具有扭曲這一點上,我們是一樣的。差異是長大成人後,如何駕馭它因勢利導它、自己化解它。它以這樣一種形式突然襲來,太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雖然這幻覺大概是我所渴求的一種彌補,即因為十二歲失去雙親所帶來的某種不滿足,但至少在意識上,我從沒有過這樣的渴望。不過,回想起來,與那兩個人相遇時所帶來的慰撫般的快感,正是我在意識之下所強烈渴求的一種情愛。因為離婚了,所以在孤獨的日子裡出現了幻覺,這種想法與當今的常識似乎是吻合的,但實際上,我覺得根本就沒有弄清楚。 會有這種呼之欲出的幻覺嗎?如果它是幻覺的話,那麼,這酒吧也好、高層大酒店也好、雷鳴電閃也好、豪雨也好,一切都是幻覺了。白天的母親,以及那天夜裡的父親,與現在圍坐在我身邊的這些人和室內裝飾,完全是在同一個空間之中,就在我的身邊。我無法抹掉這種感覺。 必須冷靜地對待。 我是不想承認,但這也許是由於我內在的脆弱而引起的人格崩潰的先兆。如果真是這樣,就一定要阻止它。 酒是不能再喝了。應該回家去,去著手工作了。我意識到,維持日常生活不變化這件事,就成為與幻覺之戰的頭一座要塞了。 我乘計程車回到了公寓大廈。 下了車,雨已經停了,月光照亮了樓前的空地。 我一邊坐電梯上樓,一邊想著首先要把房間裡的燈全都點亮。從檯子上開始,床頭上的燈,一直到廁所的燈全都點亮。 然後就要去面對恐怖了。母親的聲音,又灼痛了我的脊背。「怎麼還會有問自己父母姓什麼的孩子?」 我打開黑暗的房門,點亮了客廳的燈。又把臥房的燈、床頭的小燈、廁所的燈以及檯燈全都打開了。 緊接著,我就陷入了恐慌之中。 浴室的燈點不亮。不管我把開關按了多少遍,依舊還是漆黑一片。這時整個浴室突然被一種什麼異樣的東西覆蓋住了。我被恐怖死死地攫住了,一種逼真的感覺向我襲來,好像眼看著妖魔鬼怪的手從浴缸裡露了出來,手臂露了出來,接著是臉,然後是身體露了出來,我站在那裡朝上看著。 我大張著嘴,吸著空氣,用盡渾身的力氣才憋住沒有叫出聲音來,狠狠地關上了浴室的門。 我糊塗了,燈泡壞了呀。不過如此。哆嗦什麼呢?雖然明白過來了,但好半天卻動彈不了。一動不能動的我聽到了什麼。是聲音。什麼聲音呢?是鈴聲。是門鈴聲。沒有什麼好奇怪的。有誰來了。有人按門鈴。沒有什麼不可思議的。但是,究竟是誰呢?如果是父親,怎麼辦?如果是母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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