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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摘 4
第六章
那一天夜裡，恨不得立刻就去的迫切心情，因為與珂衣的事而緩和了下來。對珂衣的掛慮，使得淺草所發生的一切遠去了似的，與珂衣關係的進展，多少使淺草變得遙遠起來了。
然而，不可能就那麼忘掉。「再來喲！」「一定要來呀！」兩個人的聲音裡流淌出來的溫情，依然沒有從我的心底裡消失。我不是像那天夜裡一樣去渴求慰撫，我是想去確認那不可思議的體驗中，有多少是出自於夜的誇張之手。所以在盛夏陽光最毒烈的時候出門，也是出於想在太陽之下面向現實的考慮。不過，這裡面多少也有點害怕在夜裡見到那兩個人的意思。
畢竟是酷似三十六年前的記憶中的父與母！不，僅僅單憑十二歲的記憶，不可能去判明細部的似與不似了。我所以會產生就是父母的錯覺，還是因為與兩人待在一起時的那種安寧的心境。
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急行軍的遠足後回到家裡，把母親用日本軍隊的帆布袋改製的雙肩包朝旁邊一扔，脫下襯衫、褲子、襪子，就滾到了榻榻米上，整個身架和警戒心都鬆懈下來了，望著忙著晚飯的母親的背影，就迷迷糊糊地打起了瞌睡。那天夜裡，差不多的一種爽快的感覺，溢滿了我的內心。
十二歲以後的我，幾乎就沒有了這種記憶。當然了，也不止一次地有過與妻子的緊張關係解凍的時期，卻不曾有過這種被庇護的快感。
或許是出於我「不能去向女人尋求這種快感」的固執，拒絕了妻子的庇護欲望吧！我擁有一種偏見，就是母性應該讓孩子得到滿足，但是丈夫去向妻子要求本能的母性，從根本上來說，則是一種扭曲的關係了。因為諸如「一個沒用的男人，不能不管」「戀母情結」之類的話聽得太多了、看得太多了，我做不出來向妻子撒嬌親近的事。
我覺得，是自己從十二歲起過於緊張的緣故，才不會撒嬌的。成長環境好的人，撒撒嬌，會得到更多的憐愛。而我的成長環境實在是太差了。所以，我與妻子之間的關係也漸漸地趨於了冷淡。可是妻子忍受不了這種冷淡的關係，卻也不提出離婚。
於是，所謂是自己先提出來的想法，就成了我這一方關於離婚的主張，而妻子一方直到調解的時候，還在強調她仍然是愛我的。但眼前她不是和間宮打得火熱嗎？也好。好就好在即使是離婚了，我也不被動，事情是自己挑起的，自己要承擔責任！不管再怎麼少，我手裡一大半的金錢、房子和土地都沒有了。
這件事讓我徹底的疲憊不堪了。
我不願意陷於被動。但是對父母「你要這樣、你要那樣」的唯命是從，卻讓我有了一種快感。「把這條毛巾鋪在前面，會弄翻的，鋪上吧！」
「你看，弄翻了吧！剛說過你，不就弄翻了嗎？」
或許，因這種事挨了一頓訓，所帶來的那種說不出來的甘美與安寧，正是我心中所渴望的。
是夢想成真的一個夜晚的幻想。就是作為幻想，也未免真實得有點過頭了，如果認為是暫時的精神問題，更容易讓人接受。說起來，承認自己脆弱到會發生精神問題，並不好受，但是現在，這恐怕是一種最常識性的判斷了吧？
這回我是在田原町站下的車。
我記起一件事來，不久前，在電視上看到一個播新聞的播音員叫田原汀，當時我就感到了一絲褻瀆。是一種故鄉遭到了蔑視的感覺。儘管我去都不去「田原町」，卻還有那麼一點點故鄉的意識。
我沿著故鄉地下鐵的台階，上到地面上，盛夏晴空的陽光，火辣辣地照在略顯骯髒的街道上。明明從現在起就有可能遇到那兩個人了，我卻在感覺著街的骯髒，感覺著火辣辣的陽光，這是因為我畏懼了。我的腿沉重起來。
不是去確認的念頭變得愈發強烈了。那樣的事情不可能發生在現實裡，如果是去確認，不論是怎樣的事實，我將面對的都是幻滅，這幾乎是可以預想到了的。但我為什麼還要到這個會打破那一夜甘美回憶的地方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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