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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序 2
不能熄火
◎文/余光中
二十年前《野火集》初版問世,乾草烈風,很快就成為燎原之勢,火勢之大不僅燒熱了文化界,甚至也薰出了廣大的市井小民,一時議論紛紛,掌聲壓倒了噓聲。不久我去台北演講,提到當代的女作家,曾以「龍捲風」來形容《野火集》的年輕作者。
「龍捲風」的風勢,二十年來雖然偶有間歇,卻未中斷,而在她卸下台北市文化局長一職之後,又倒捲回來,風力仍然可驚,風圈似乎更大,幾乎凡華文所及,都風起雲湧,風吹草低。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這本書銷暢至今,足見台灣的社會與中華的文化裡,有一些東西是頑固到永遠也燒不盡的。儘管如此,只要風勢仍強,野火仍旺,我們的陋規惡習,文化底層的怯懦與自私,就不可能像莠草那麼漫山遍野,肆無忌憚。
應台是才學並高的性情中人,一生的作為其實都取決於自己的真性情。當年她從美國學成回台,在中央大學任教,並發表小說評論,似乎要成為學院派的批評家。幸好那些雜文並未鋪張成引文成串附注成排的「學術論文」;而自〈中國人,你為什麼不生氣〉刊出之後,她顯然就從文學批評轉向了社會批評。儘管「天還未亮」,解嚴還得等待三年,她英勇的筆鋒所指,已經是文化意識、社會陋習的種種患處,所以激起了有心人普遍的共鳴。
在五四之後七十多年,龍應台竟然還得像梁啟超那樣披上啟蒙先鋒的戰袍,用直接而有力的雜文,「筆鋒常帶情感」,來揭示我們社會的病情。那筆鋒,介於胡適的理性與魯迅的感性之間,但都能把握對事而不對人的原則。
在〈生氣,沒有用嗎?〉一文中,應台曾貶台北「是我所見最缺乏氣質、最醜陋、最雜亂的都市」。當時她恐怕全未想到,十五年後這醜陋的都市竟會請痛罵它的人來變化氣質。她竟然肯跟馬英九回台北來做首任的文化局長,大家都很擔心,擔心如此的文化英雄,怎能像駱駝一樣穿過市議會的針孔。果然上任不到十天,尚未進入會期,她竟已嚐到了一位女議員的警告,有一次對朋友說著,忽然大哭起來。朋友們都擔心,龍捲風真抗得住夜長夢多嗎?
不料風勢能伸也能縮,三年下來,颶風竟然變成了化雨。無論對文化遺產、耆宿故居等等的維護或利用,或是文藝活動的安排與倡導,應台都全力以赴,做得有聲有色,真正提昇了台北市的文化氣質,而使馬英九的團隊成了一頭醒目的龍馬。台北市文化局舉辦或輔導的文藝活動,凡我參加的,都可以見證局長不但從容主持,而且無論用中文或英文致詞,都言之有物,流暢且有文采。
不過人在官場,當然無暇執筆,而且不容暢言。苦練三年之後,龍捲風終於恢復了自由,言路更寬,講台更大,聽眾更多,風勢更勁。她把講台搬去了香港,更為整個中文世界所注目、所聆聽。在統獨之上,中西之間,風聲不絕。至於毀譽,她似乎都不在意,因為有風過處,樹林總不免颯颯而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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