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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摘 5
我父母對終於能看到住過南極的人，感到很興奮而且放心。麥克回答我們提出來的五花八門問題，一一化解我們的焦慮。他年僅三十，已擁有很豐富的人生經驗。他當過消防隊員、大學講師、潛水伕，而且是合格的洞穴救難人員。他在一九九五年以科學家身分在南極點待過。這次他回去是擔任冬季主任，相當艦長的職務。
晚餐過後，麥克幫我看我列的打包清單。他笑說：「妳不需要帶十瓶的除臭劑，甚至一瓶也不需要。當冬天到來，沒有人用除臭劑。在層層衣服下，什麼也聞不到，也沒人在乎了。」
他仔細挑出其他不需要的東西：「妳不需要剃刀，沒人刮毛了。妳一個禮拜只洗兩次澡，帶六瓶洗髮精太多。妳倒是要多帶幾台相機，因為相機很容易壞掉。帶些幻燈片底片，我們可在暗房沖洗。」
「妳喜歡看西部小說嗎？如果喜歡，我可借給妳。不然，最好多帶些書。不要帶要使用電池的東西，電池耐不了酷寒。隱形眼鏡？會凍到妳的角膜上。眼鏡？會起霧，讓你什麼也看不到。香水？得了，這在南極是違禁品，只是另一個污染源。衣服？真的不需要帶太多。大家都穿同樣的衣服一年，走時就統統丟掉。音樂？這就是重點了，老是聽同樣的音樂，會煩死人……。」
麥克啟程到南極去後，我開始與去年冬天駐紮南極點的醫師威爾‧席爾瓦（Will Silva）通電子郵件。他目前仍在南極點，等我去接替他。威爾寫信告訴我很多有用的訊息，如我在南極會使用的電腦種類與醫療設備。他給我幾位在南極工作婦女的電子郵件地址，讓我請教她們如何打包。她們建議我準備能在特殊晚宴穿的有趣、亮麗又女人味十足的衣服，還有食譜、花草茶、個人浴巾等。
在準備赴南極之餘，我還得打起精神準備考試，這時父親的身體也出了狀況。雖然父親一生身體強健，但現在七十歲了，也開始體弱多病。最近的體檢報告有些數據讓人憂心，我擔心他可能有攝護腺癌。身為醫師，我勸他在我前往南極前接受醫治。
他同意在十月接受切片檢查攝護腺。原本是例行檢查，卻因他失血過多到快休克，歷經很大的折磨。幾個禮拜過去後，都沒有下文，我主動打電話詢問，才知情況不妙。一時間，我的南極夢幻滅了，如果我父親罹癌，這時家人需要我留在他們身邊。
我要母親陪我到外面走走。我們坐在林子裡，我告訴她我猜測父親可能得了癌症。母親一向處變不驚，但這次她慌了，我從來沒見過她如此害怕。
她說：「達菲，妳知道，我不能沒有他。」
我說：「老天，我現在不能離開你們。」
母親說：「不，妳答應人家的。妳非去不可。」
我先去找父親的醫師，證實父親確實罹患攝護腺癌。他必須動手術，而且從他接受切片檢查失血過多的情況來看，手術可能有危險。我決定據實以告，在廚房餐桌上，我跟父親講明他的狀況，他聽完後，點點頭，像是證實了自己的預感。
他說：「該來的就會來。只是看到你母親這麼難過，很不忍心。」
我們全家陪他住進克利夫蘭醫院。我們不敢想像會失去他，這是完全無法讓人接受的事，他是我們的精神支柱。
手術時間比預計還久，他因失血過多且休克，必須待在恢復室觀察。當我進去時，儘管受過二十多年的醫學訓練，還是讓我對眼前所見驚慌失措。父親看來如此蒼老，皮膚像死屍般蒼白，看來不太像我的父親。他用微弱的聲音勉強說出：「我愛你們。」母親極力掩飾心中的不捨，握著他的手，親吻他，告訴他一切都會沒事。
一如以往，我們全家攜手共度難關。我們真是讓人頭痛的家族，是護士最大的夢魘。我們自動輪班，寸步不離開父親，而且不斷要求這，挑剔那。當醫師的女兒不顧醫囑，餵他喝茶；當工程師的兒子質問器材如何使用；做建築包商的兒子乾脆自己動手調整精密的醫療器材。院方准我們隨侍在側，也真是法外開恩了。
我愈來愈傾向取消我赴南極的計畫。四天內我得動身前往南極，而且還得參加考試。在家人堅持下，我開車到底特律去考試，然後連夜趕回克利夫蘭，接替已累得不成人形的艾力克。隔天父親看來仍無起色，醫師表示他有必要再開一次刀，但結果有可能還是無法改善。我想我怎能在這個時候離開？
弟弟帶我到病榻，一如往常什麼事也躲不過父親的眼睛，他主動要跟我談談。
我必須俯身貼近他才能聽到他說的話，他平靜地說：「達菲，妳該動身到南極去了。妳對那些人做了承諾，妳有這個責任。」
父母自幼的教誨與耳提面命的價值觀，在此刻讓我陷入痛苦的天人交戰。我生在這樣的家庭，除非我改名換姓，否則不可能不顧責任。
我無法開口說再見，我仍握著父親的手，弟弟拉回我的手，催促著我離開。
父親說：「再見了，親愛的達菲 。我愛妳。現在就離開。」
沒想到在我展開偉大的冒險旅程前夕，我竟感到如此的孤寂。孩子棄我而去，現在我覺得自己好像棄兒。我猜水手出海時可能是淚流滿面離開，然後迎向清新的海風，航向新世界。
＊ ＊ ＊
我在恍惚中飛到丹佛，我辦完赴南極的最後文件作業，接著很多人託給我帶到南極的東西：文件、電腦軟體以及一個裝滿流感疫苗與肺結核檢驗試劑的保麗龍冰桶。然後我認識一起赴南極的同伴，包括一名女警、水泥工、白鐵工與機械工。我們彼此互相打量，像是舞池上來自不同學校的青少年，互相交換著眼神。我有種好笑又沈重的感覺：不久這些人都是要到那裡去的人，光是呼吸相同的空氣，也令人雀躍。
出發前ASA為我們做最後一次簡報，提醒我們赴南極的神聖使命，主要是支援科學。南極的科學研究團隊堪稱「軍容浩大」，前年美國在南極洲共贊助一八七個計畫，從研究魚類血液中的天然抗凝因子，到從冰山變化偵察全球暖化現象等。全世界很多最頂尖的研究都是在南極洲進行，因南極的大氣層未受污染，是天文觀測與偵測溫室氣體最佳的地方。
由於我將派駐南極點基地，還特別提醒我今年南極點最重要的使命在支援建築工程。南極點研究站在使用近三十年後，極需整修並更新。目前已在既有結構上，建設新的研究站，這個浩大工程要一直進行到二○○五年才完工。
我們從丹佛經洛杉磯與奧克蘭，飛往紐西蘭的基督城。飛行途中我坐在女警曼蒂‧安德森（Mandy Anderson）旁邊。她是科羅拉多州人，她的新婚夫婿托比在南極洲最大的研究站麥克馬多站當消防人員多年。他非常熱愛南極洲。他們訂婚時，他說服她一起到南極生活。麥克馬多站沒有民間警官的工作，但她為了跟丈夫在一起，願意到那裡當廚師。他們結婚才兩天，托比就得回南極洲報到，接下來四個月兩個人分隔兩地，現在曼蒂終於可到南極洲與丈夫會合了，他們計畫到紐西蘭與斐濟補度蜜月。
在洛杉磯等候飛紐西蘭的班機時，我們大家已無話不談。我們暢談自己的生活以及到南極的抱負。我告訴他們，此去我將不再回頭，我覺得自己已不屬於這個世界，這是我人生中一個重大決定，我的生命將在這裡逆轉。我覺得自己很像穿越鏡子的愛麗絲。當我們登上飛往基督城的班機時，這種奇妙的感覺更深了，而且這個感覺一直縈繞不去。
行前我沒時間好好了解這個我將住一年的「家」，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趁著飛行途中，我瀏覽NSF發的美國南極計畫「參與者手冊」，其中不少內容ASA已跟我們做過簡報。但我想更了解南極洲的歷史，我從孤星（Lonely
Planet）的旅遊書上，看到很精彩的描述。
南極洲最初只是一個概念。古代水手行經世界最南端時，被浮冰、濃霧與暴風雨阻撓，一直無法穿越。希臘哲學家推斷那裡應有一個陸塊，但一直到一八二○年俄羅斯海軍指揮官馮貝林豪森（Fabian
von Bellinghausen）發現南極半島外的一個小島前，沒人能證實南極大陸的存在。一九○○年，不少捕鯨人與海豹獵人蜂擁到南極洲海岸的海域與外圍小島進行獵捕。在二十世紀前，沒有人企圖到南極大陸一窺究竟。
美國人晚近才對揭開南極洲神秘的面紗感興趣。在美國，所謂的極地探險通常是指佛德瑞克‧庫克（Frederick Cook）與羅伯‧皮列（Robert Peary）的北極探險行動，不像二十世紀初，英國與北歐國家對南極那麼著迷，且競相征服南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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