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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對衣性戀
後現代/女人:權力、慾望與性別表演
文本張愛玲
張愛玲的假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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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性關係

【類別最新出版】
醫美大叔的戀愛腦摘除手術
家庭傷痕:父母在等孩子的一句道謝,孩子在等父母的一句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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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也對媽媽發火了:愛得深,恨得也深,一趟只有母女才會經歷的真愛旅程
寫給想愛的男人們:不只有、還要好,與真正在意你的人相遇


怪胎家庭羅曼史(AK0041)

類別: 家庭‧親子‧兩性>兩性關係
叢書系列:新人間叢書
作者:張小虹
出版社:時報文化
出版日期:2000年03月09日
定價:180 元
售價:142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200頁
ISBN:95713308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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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胎家庭羅曼史:《河流》中的慾望場景

《河流》是一部很怪的電影,拍的人、演的人、看的人都覺得怪怪的。

為了拍攝兒子小康(李康生飾)與父親(苗天飾)在三溫暖裡發生的「亂倫」行為,工作人員長時間耽在空氣窒思的蒸氣浴室,拍完後,幾乎每個人都病倒(項貽斐 119)。

在片中飾演美少年的陳昭榮回想起拍片的過程,覺得在三溫暖裡與苗天發生肉體關係的戲最為困難,因為在心裡一直把苗天當成銀幕上將軍一般喝酒、吃肉的漢子,只得在演出前以戀父情結投入角色中,把敬畏之心轉為孺慕之情,才進入情況。但因拍攝現場燈火通明,不敢去探觸苗天的身體而 NG 了兩次。片子殺清後仍心有餘悸,「蔡明亮的電影太悲情,感覺實在很悲傷,連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到現在那股影片裡的壓力都還在」(項貽斐 133-34)。

而飾演兒子的李康生也好不到那裡去,當年在拍完《青少年哪吒》後脖子便突然沒來由的痛,前後竟長達 9 個月之久,打針、針灸、貼膏藥、求神問卜皆無效。而在拍攝《河流》的過程中,每每為配合劇情要求而將脖子扭轉到不能再轉的程度,讓病癥更明顯也更具說服力。但每當李康生用力模擬重現過去的病狀苦痛時,總是恐懼再多扭一點便會讓這個由真到假,再由假求真的過程演變成最後的「弄假成真」:「在戲劇情境與記憶夢魘間,李康生的邊緣遊移,成了殘酷的辯證,一方面得求心境與外觀的貼近,但另一方面又害怕記憶全面反撲,無端的怪病再度發作」(項貽斐 116-18)。

但除了工作人員的集體病倒、陳昭榮揮之不去的壓力、李康生莫名其妙的怪病外,《河流》的怪也讓影視記者和影評人大感身體不適。黃怡在自立早報〈兩性電影院〉中評述觀看《河流》一片時指出,「它集中了台灣電影史上最陰霾、低沈的畫面,使你看了以後想趕快去洗個澡,然後像隻濕濕的狗或貓一樣,在陽光下舔乾自己的毛。雖然這是不可能的事」。《河流》開頭是小康在污水中扮浮屍後要趕緊洗個澡,而今影評人看《河流》也如在陰霾影像中沈浮,唯一的身體感應也是要趕快洗個澡。

但其中最怪的莫過於導演蔡明亮本身對《河流》這個怪胎的「(否)承認」(〔dis〕avowal):「拍完《河流》,我自己有一種比較深的、寂寞的感覺。我以前拍完任何一部作品,不論是做舞台劇也好,拍電影,或拍完《愛情萬歲》也好,我一直會覺得那是我很疼愛的小孩,縱有千般不是,我都喜歡它。可是《河流》非常詭異,拍完後我不大想看,常不記得我拍了《河流》」(張靚蓓 156)。

《河流》描述的是一種怪病,兒子沒來由地歪了脖子藥石罔效;《河流》描述的是一件怪事,平日形同陌路的父子竟歪打正著地在三溫暖裡作了愛。而《河流》的怪更在拍攝、演出甚至觀賞的過程中擴散漫延,有人記憶消檔,忘了拍過此片;有人記憶回返,怕怪病捲土重來;有人拍完即倒下;有人看完要洗澡;更有人為此鬱結至今。這一連串戲裡戲外、幕前幕後的「身體病徵」、「壓抑回返」、「記憶錯亂」、「心理焦慮」,是否都提供了某種程度心理與生理互轉的歇斯底里症候群的想像呢?歪脖子的怪病,父不父、子不子的歪亂關係,是否都召喚著某種「歪讀」(queer reading)的可能呢?

蔡明亮是九○年代台灣電影創作中的佼佼者,1992 年初執導演筒的《青少年哪吒》即獲中時晚報電影獎最佳影片,1994 年的《愛情萬歲》獲威尼斯影展金獅獎,1996 年的《河流》更獲柏林影展評審團銀熊獎、芝加哥國際影評人費比西獎和聖保羅影展影評人特別獎,1998 年的《洞》也入圍坎城影展競賽單元。但這些輝煌的得獎紀錄,卻不能帶來相對票房的熱絡,尤其是《河流》更草草幾天下片,而這部直接處理男同性戀與父子亂倫情節的電影,除了引起台灣片商當面指摘政府的國片輔導金被拿去拍「亂倫、破壞家庭、亂搞同性戀」的電影和部分影評人的褒獎推薦外,居然波瀾不驚地逃過了原本預期傳統保守勢力的道德圍剿,是台灣的社會更多元開放了?還是除了普遍性國片票房低落外另外一種更為複雜「不敢看、不願看」的文化禁忌與逃避心理?

那《河流》倒底強迫觀眾(也包括導演、演員、工作人員與影評人)去看什麼呢?什麼又是可見與不可見之間引發身體徵候的心理掙扎呢?

一、變性伊底帕斯

在回答以上問題之前,先讓我們看看兩篇有關《河流》的影評。

蔣勳的〈同性戀電影的新視野〉一文指出,《河流》乃蔡明亮第一部坦然面對同性戀,並以其為探討核心的電影,深刻地描呈了人在家庭倫理結構瓦解後的孤獨感與荒涼感。但在這篇四平八穩的論述文章中,卻有一段十分有趣的觀察:

《河流》中父親與小康在三溫暖闃暗小室中相遇,他們辨認不出白日在倫理中的父子關係,他們觸摸對方的身體,這個身體回到「個體」的關係,不再是「父子」,而是「愛人」。如同古老神話中伊底帕斯與母親的性愛,一旦不能辨識倫理中的角色,「個體」的自由解放了,「倫理」也即刻瓦解。(55)

這段文字在表面上完全呼應蔣勳全文的基本立場:家庭 vs. 個體,倫理 vs. 性慾,故倫理瓦解與個體解放的重心,便在兩個彼此觸摸的男人之間,只有身體,而無倫理上父子身分的定位。但蹊蹺的是,在蔣勳的跨文化比擬中這兩個男人卻「如同古老神話中伊迪帕斯與母親的性愛」,此比擬之「怪」,不僅在於將二個男人變成一男一女,也將父子亂倫變成了母子亂倫。

而在 Kent Jones〈粗糙與平滑〉一文中,他先自省身為「西方的中國電影專家」之身份弔詭,再就國際影響壇的區域性狂熱做出評斷,並比較侯孝賢、楊德昌與蔡明亮之電影風格。而在談論到《河流》在挖掘生命的潛藏痛楚,以「不安的影像駭人地粉碎了巨大的禁忌」(168)時,卻也出現一段十分有趣的評論:

同時,在三溫暖中,慾望的河流在升漲中,蔡明亮將這場戲拍得像他一生都在準備此戲一樣。赤裸的兒子躺在父親的臂彎中,父親自背後幫他手淫,他們的臉孔和身子在黑暗的光線中宛如「雪母慟子圖」( Pieta ) ,李康生扭曲的脖子時在焦點中,他半苦半歡愉的呻吟,像個小孩一般(167)

如小孩般赤裸躺在父親臂彎的影像,召喚的竟是宗教的聖母慟子圖(是情慾化了聖潔的宗教?還是救贖了沈淪的肉慾?),這不僅是性愛轉換為死亡,也是再次父親「變性」為母親。

為什麼在這兩篇精彩的譬喻部分,父親都必須「變性」為母親?而這種「亂倫」明喻(simile)的(不)恰當,是否正說明了文化在亂倫禁忌之中另有禁忌?兒子為何只能配對母親,不能配對父親?這不禁令人想起巴特勒(Judith Butler)在《性別麻煩》中對精神分析異性戀模式的析解:「對同性戀的禁忌必然先行於異性戀亂倫禁忌,同性戀禁忌實際上創造了異性戀「氣質」而使伊底帕斯衝突變為可能。當小男孩與小女孩帶著異性戀亂倫目的進入伊底帕斯劇時,早已受制於將他們「歸屬」於壁壘分別之性差異的禁制。」(64)。小男孩戀母的伊底帕斯情結,為什麼不能是戀父?而被源引為異性戀「源頭」的伊底帕斯神話,不在也有個怪胎「源頭」嗎?伊底帕斯之父雷爾斯(Laius)不在是因為迷戀美少年而遭婚姻之神以其日後將被子所弒為懲罰(Dollimore 204),兒子的戀母竟是來自父親的戀子,而兒子的戀父可能就自此而後遭到徹底的壓抑。

以此來說,母子亂倫尚有伊底帕斯神話為其文化呈現,更有佛洛伊德以精神分析的弒父娶母的「伊底帕斯情結」,為其做普遍人類性慾建構的基石,反觀父子亂倫則像是禁忌中的禁忌,過早被嚴禁在意識與文化呈現之外,徹底不可說、不可見。基於這種「文化的不可再現性」(culturally unrepresentable),或許我們可以寬宥為何兩位批評家不約而同要在明喻使用中將父親「變性」為母親。

也或許《河流》最大的挑戰,不僅在於呈現同性戀,呈現亂倫,更在於「視覺化不可再現」(visualize the unrepresentable)的父子亂倫。蔡明亮曾說:

我是希望能從表象的東西慢慢走到人的內在世界,拍『河流』的時候我一直告訴自己說我要拍人的內在,甚至應該說是人最陰暗部份;我總覺得人都不是很快樂的在過活,不管有沒有錢,就是總有一個陰暗的東西在那裡作怪,很不容易快樂。(陳寶旭 55)。

而這個作怪最「陰暗的部分」也讓蔡明亮在拍攝過程中受到驚嚇:

你如果問處理亂倫的意義在哪裡,我說不出來,我就是覺得要推到那邊。在拍這段戲之前,所有的人包括我自己在內都不知道會怎怎麼處理這段戲,等到決定要那樣處理的時候,大家都嚇到了,我自己也嚇到了,好像就是有一股力量促使我去拍這個東西,可能是我陰暗的那個部份吧!(陳寶旭 61)。

某種「陰暗」的力量促使他去拍這「最陰暗的部分」,被嚇到的工作人員拍完後集體病倒,被嚇到的導演,殺清後忘了拍過此片,還有那些被嚇到的演員、被嚇到的影評人、被嚇到的觀眾呢?而為了要拍這種「陰暗」,《河流》的攝影指導廖本榕甚至自創了「臨界的感光點」一詞,來拍這場高難度的床戲:

臨界的感光點,是指燈光不能太亮,但必須足夠感光,而目光的顏色還不能變。為了捕捉影像的神祕感,打光經驗老道的王盛師父,設計一個固定的光點,演員的表演上因而十分狹小,一離開光區,會形成陰影,人物遂在忽明忽暗之間,完成這場張力十足的戲(韓良憶 92-93)

忽明忽暗的臨界點,神秘的影像忽隱忽現,這父子亂倫場景的高難度「影像再現」,正在於「再現」其「不可再現性」,這種鏡頭語言便與文化的心理機制牽牽絆絆,而產生了豐富細緻的諸多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