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舌尖上的典籍
傳說中的鮮美
點心之筆

飲食文學

【類別最新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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餃子與味噌:流動的日本味
茶經(外三種)


好吃(CV0007)

類別: 飲食‧休閒‧娛樂>飲食文學
叢書系列:生活文化
作者:車前子
出版社:時報文化
出版日期:2005年01月17日
定價:220 元
售價:174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152頁
ISBN:95713424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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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味事典四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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舌尖上的典籍傳說中的鮮美點心之筆



  點心之筆

成全最後的圓滿,寫上一點心意

點心中是不是也有「六書」? 一切點心皆可看作文字。美食也是文字。

那時,有一種點心,叫「襪底酥」。看上去不雅,吃吃蠻有味道。記得不錯,味道是椒鹽的,就是有點兒鹹來有點兒甜。襪底酥的味道,不一言堂,不一元化。

襪底酥是象形的點心,像襪子的底。不是現在的尼龍絲襪,是老早的布襪。一針一線地縫出,底子很厚。老早布襪底子的形狀,是有點彷彿案頭的迴紋針。襪底酥也像迴紋針一圈一圈地繞著,很酥,吃的時候要用一張紙托著,它「系系列列」地會掉一紙。我把紙對折,舉高,湊向嘴巴,仰起頭,襪底酥的屑粒就牆粉一樣落上我的舌頭。有時候落進眼睛,有時候被它嗆得咳嗽。

襪底酥很便宜。便宜沒好貨,誰說的?襪底酥是又便宜又好。但蘇州人覺得它是拿不上臺面的,所以再也吃不到了。所謂拿得上臺面的、較為昂貴的點心,那時是「棗泥麻餅」,北方人聽起來,像是「找你媽病」。也有的北方人聽成「操×媽」的。這一點也不是虛構,有個故事─不說了,聽訛的事是經常發生的。蘇州有座北寺塔─「北寺塔」吳方言說來,就是「bushita」。北方人就奇怪,明明是塔,還要說「不是塔」,南方人就是會蒙人。棗泥麻餅裝在個大紙圓筒裏,大紙圓筒上彩印著虎丘塔,一看就是蘇州的土特產。但蘇州人很少吃它,那時的棗泥麻餅真不好吃,主要是硬,像那時的空氣和人臉上的表情。但一送禮,還是要送棗泥麻餅,因為拿得上臺面嘛。看來禮不是個好東西。

那人來看她─據說是她的外甥,帶的禮物是十隻襪底酥。那人尚未走遠,她就對鄰居說:「三年自然災害,他快餓死了,我給他一把蘿蔔纓子。現在好了,來看我,只拿了十隻襪底酥。」襪底酥像使她蒙受了極大的恥辱似的,她叉手叉腳坐在大院裏的榆樹下,邊說邊捏了只襪底酥,惡狠狠地吃了起來。

我碰巧經過那裏,那時候還小,不太懂事,但已經看出什麼是賤相。這樣的事只會發生在機關宿舍。石庫門中就斷斷不會這樣:老蘇州即使心裏老大的不痛快,面子上還總要說得過去。

這幾年棗泥麻餅的品質提高了,老人說「比起五十年代初期的棗泥麻餅,還是差遠了。」棗泥麻餅的全名是「松子棗泥麻餅」,配料是麵粉、蔗糖、棗泥、豆沙、芝麻、松子、桂花、精煉油和飴糖。這是現在的配料。以前沒這一說,不會把配料印在包裝上。

但這二十年襪底酥卻在市面上絕跡了。

點心中是不是也有「六書」?襪底酥是象形的。我在以前的《開水淘飯》裏寫到的「蟹殼黃」與「老虎腳爪」也是象形的。有人說「油條」是從「油炸檜」變來的,那麼「油炸檜」是象形的,「油條」已抽象得多了,它屬於會意呢還是轉注?一切點心皆可看作文字。美食也是文字。

只有美味不立文字,因為它直指人心。

我對「油條」是從「油炸檜」變來的這一說並不懷疑,雖說我在江南的小鎮上吃過「油炸檜」,它是不發酵的。現在也吃不到了。

襪底酥到底怎樣便宜,七分錢一隻?五分錢一隻?三分錢一隻?一分錢一隻?那麼,一分錢兩隻?那也沒有這麼便宜,一分錢兩隻的是信封,那時。那時是二十世紀的七十年代中期。

襪麥同音,當然在吳方言裏。襪底酥,吳方言說來,聽訛了是「麥地蔬」,很大自然。有一年我在常熟的點心店裏看到「麥餅」─兩個白粉筆字清清爽爽地寫在窗口的小黑板上,我想我這一生還沒吃過麥餅呢,想像它是綠油油的,竟生出些感動。不料,就是白塌塌的麵餅。我怎麼沒有想到?

也許常熟人天性懷舊,一點不錯:麵粉的前世不就是麥子!

但我堅信襪底酥的前世決不是襪底,哪怕是布襪底。

在《北京的茶食》一文中,知堂老人感歎道:「我在北京彷徨了十年,終未曾吃到好點心。」看來知堂老人的運氣不佳。或者是口味不同。也許,是對我提個醒:精緻的生活已遠了,我在粗鄙的日子裏已不自覺─因為我在北京近兩年,就吃到了好點心。

豌豆黃就是一種。色澤黃澄澄的,沉著,也輕靈,一對矛盾在它身上處理得很好,像蘇東坡的書法,沉著之處,自有一股輕靈的氣息。舊話說東坡的書法是「綿裏藏針」,這「綿」與「針」,就是矛盾,軟硬一對反義詞,其實也就是虛實。沉著是實,輕靈是虛。我想,凡是好點心總是虛虛實實的,它的色澤首先就很誘人。點心的色澤不能誘人,就像沒風情的女人,終究是隔一層的。

我在北京城裏吃豌豆黃,覺得如睹前朝故物,恍恍兮隔世之感。一位沒落王爺,酒醉後唱起了《讓徐州》。它還剩有些富貴氣。這富貴氣又雅緻,真是難得。有風情,還有學問。豌豆黃品質酥軟,猶鴨頭新綠,柳梢嫩金。它是味美的。

豌豆黃的味美,美就美在沒什麼味道,或者說味道很淡。一入口,一縷香氣沁人心脾,而這沁人的香氣,正是因為味淡了,香氣才濃的。

人淡意長,人淡泊了,才意味深長。味淡香濃,清淡的食品,才品得出它的香─本身的香。急於求成的閱讀,使一個人的本性頓失;而廉價的香水,淹沒了年少的體香。

北京還有種點心,名字特別好,叫「驢打滾」。據說它與豌豆黃一樣,都是清真食品。

知堂老人那個時代的北京,還有串街走巷叫賣糕點的,一串子糕點名叫下來,耳生的不知道在吆喝什麼。坐在苦茶庵裏的知堂老人,聽了會不免起出點悠悠鄉思的吧。

人生大概如此,在外地,會覺得家鄉的食物好吃;在家鄉,會覺得童年的食物好吃。而我是個好吃者,只要是食物,總有它的美妙處,有時候覺得不好吃,無非是自己的理解力還沒有到達。